【曉荷】家和遠方 (散文)
小時候,家是家,遠方是遠方。
多少次趴在窗欞邊,出神地凝望著遠方,多少次與朋友談及遠方時說,那就是我的夢想。那時,遠方是渴望,遠方是憧憬。
父母說好男兒志在遠方,做夢也希望我們不要再像他們一樣依靠那片黃土地,辛苦勞作維持生活,而希望我們通過學習改變自己的命運。就像蒲公英媽媽一樣,父母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找到一個適合生長的地方,耗盡自己所有的生命在每個孩子頭上鑄造一把傘,讓他們帶著那把傘隨風飄遠,盡管孩子所到之處,是他們永遠也無法目及的遠方,他們卻依舊在風中搖曳著不休的守望,直到變成枯枝,在寒風中變得腐朽,融化為一顆泥土,愛的思念依舊在泥土中成長。
依稀記得,母親在田間地角勞作時嬌小的身影。沉重的擔子壓過母親瘦弱的肩膀,我們無聲地為母親搭上了一把手,可她卻拒絕說只要我們好好學習,跳出“農(nóng)門”就是給她最好的回報。
依稀記得第一次高考,我名落孫山,淚水打濕了枕巾,母親輕輕地說:“哭什么,誰還沒有個摔倒的時候,只要你愿意我和你爸還會送你去補習!”我心中燃起了希望,卻又耗費了父母一年的光陰,索取了他們一年的血汗。
依稀記得,每次母親在我們面前展示完她那美妙的歌喉后,總會又一次說起她少女時候的夢想,說起她是那么愛讀書,但因為文化大革命,不得不終止學業(yè)回家務(wù)農(nóng)的遭遇,后來她成為了母親,便只想用她單薄的身軀托起我們?nèi)ハ蜻h方的夢想,再苦再累亦無怨無悔。
依稀記得,父親像一頭埋頭苦干的老牛,春耕的季節(jié),小孩子們都還穿著棉襖,而父親卻赤著腳在水田里勞作一天,或犁田,或撒糞,大約一個寒冷的初春他都泡在水田里,父親瘦削而粗糙的臉,冷得鐵青,汗毛豎了起來。回到家,任他怎么洗,身上總散發(fā)著大糞的臭味,我們總是躲在離他盡量遠的地方。
依稀記得寡言而暴躁的父親,更像一顆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小小的一件事情總會讓父親咆哮不已,無論是對母親還是對我們。多少次激起了我對他的憤怒,我甚至憎恨自己為什么有一個不通情達理的父親?
當超負荷的勞動壓彎了他的脊梁,當風霜染就了他的白發(fā),當歲月在他的臉頰刻上再也抹不去的痕跡,當他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動完開顱手術(shù)后,在大腦糊涂的情況下,還不停地用手比劃著做這做那,我才知道,他的暴躁源于超負荷的勞動,他的堅持源于對我們無私的愛!
長大后,家是遠方,遠方是家。
我如父母所愿,跳出“農(nóng)門”,在離家200公里外的省城上班,并在省城成了家。這時,電話那邊父母總在問:“你什么時候回家?”而我總是很不耐煩地說:“你們不是不知道,我這么忙,哪有時間回家?肯定要等放長假嘛!”父母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一會兒,仿佛有些失落,又仿佛如夢初醒一般地說:“……哦,哦,是哈,是哈!”
后來,我也成為了一位母親,有了自己的孩子,母親為了幫我?guī)Ш⒆?,把孩子帶回了老家。臨行時,我?guī)е耷粚δ赣H說:“媽,你一定要幫我?guī)Ш贸絻?,他就是我的命!”看著年?0歲的母親疼愛地抱著辰兒遠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模糊了,辰兒是我的命,我也是母親的命,母愛就是一條源源流淌的河,猶如注入人生命里的血液,因為有了她,人類才會生生不息!
每次回家,母親總會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做上可口的飯菜等著我。而父親總喜歡拉著我聊到深夜,每次都在重復(fù)著他年少時的陳年舊事。那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父親參加紅衛(wèi)兵“大串聯(lián)”,與同伴們走了三天三夜終于到了省城貴陽,又累又餓,同伴們見到省委書記一句話也不敢說,不到十八歲的父親勇敢地對省委書記說出了實情,讓同學們吃飽了飯,找到了睡覺的地方,同伴們對父親贊賞不已。這似乎是父親最驕傲的往事,但我每次都聽得打瞌睡,很多時候總?cè)滩蛔〈驍喔赣H:“爸,這個事情,你說過好多次了,我都曉得啦,我好困!”父親總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說:“好好好,我說的你們都不喜歡聽!”然后就生氣地睡覺去了。
直到有一天,父親得了老年癡呆,再也不認識我了,當我想再聽聽他講他的陳年往事,父親卻一臉茫然,一語不發(fā)。而母親也因為帕金森、腦梗、腰椎間盤脫出等疾病臥床不起,再不能做可口的飯菜等我了,忽然間我有一種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恐懼。只有母親還會在電話那邊問我:“你多久回家?”這時,我才明白,這句話承載了父母對女兒多少思念和牽掛,現(xiàn)在想聽父親說這樣一句話已然成了奢望??尚业氖?,現(xiàn)在回家還可看見我的父親和母親。盡管每次回家,為了照顧父母,都累得腰酸背痛,然而對我而言,這又是多么大的幸福。
也許,不知道哪一天父母就不在了,那時,對一個遠方的游子而言,家在哪里?遠方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