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熟識祁小花的人都說她是“花癡”。中意一個男人，如果那個男人被祁小花所吸引，和她有過關(guān)系，那就慘了。不管對方有愛無愛祁小花會經(jīng)年累月一個勁兒的死纏爛打。不停地給人家打電話，雞毛蒜皮敘敘叨叨。如果你躲著藏著……被她撞上了，會不顧人眾，夾槍帶棒罵你個狗頭噴血。如此下去哪天那個男人被煩不過總得給她個惡心瞧瞧。某年某月，祁彩花涉嫌謀殺孫玉石，被街坊鄰居指指戳戳。
　　 這事和誰說，誰都以為，活該??！那有女人這么賤的？只有她的嫂子知道祁小花是被冤的。
　　 小姑子名叫祁彩花。家里人都叫她小花。她嫂子和她哥新婚那年，她剛上高中一年級。不滿十七歲，穿藍(lán)色夾了細(xì)白邊的學(xué)生服。緊靠兩耳扎兩小刷子一樣的短辮。個子不是很高也不矮，站在人群中一點兒都不顯眼。祁小花皮膚細(xì)，臉圓圓，兩道眉比一般女孩子濃且分得很開，沒事捧本書裝模作樣地讀，算不上討人嫌的女孩子。說她讀書裝樣子，是她嫂子無意間觀察所得：在家人切蔥洗菜看電視逗小狗拉家常的時候，祁彩花從來不摻乎。她保持著捧書本的狀態(tài)，很長時間卻不翻動，眼神怔怔不知在盯在什么地方。偶爾有人或是家中那只叫“哈哈”的黃毛小狗從她身邊走過，她要么全然不知要么被驚得變顏變色。
　　 祁彩花正式改名為祁小花，是在她37歲那年。她生的胖兒子丁丁都9歲了，眉毛濃黑臉圓圓和她一個模樣卻比她有心計多了。和同學(xué)打了架總是丁丁有理?？荚嚳偞驖M分。兒子是祁彩花掛在嘴邊的玄耀?？赡芤驗樯罡蛔愀赡芤驗樾膽B(tài)滿足祁彩花比原先腰粗腿粗胳膊粗皮膚也變得油光光了。肥了顯富態(tài)也顯老態(tài)祁彩花多半是為裝嫩，還為那位后來和她鬧得很不愉快名叫孫玉石的男士偶爾說過，彩花這名字聽起來“土”氣，像平庸的中年婦人形象，不如小花那樣惹人愛憐覺得親切。
　　 祁彩花當(dāng)機立斷改了名，怕人不知她見到陌生點的人就說她叫祁小花，現(xiàn)年29歲?？此╋w邊花短裙、露臍黃或綠的小馬夾走起路來挺胸抬頭旁若無人一付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兒，她嫂子兀自琢磨那原因：小姑子真的好上了孫玉石？長得奶油小生樣自視甚高的33歲男人？這說法是真的了？要不她又是改名又是顯擺給誰看？
　　 當(dāng)?shù)厝税涯腥伺说耐庥鼋小跋嗪谩?。祁小花在駕校學(xué)駕駛，孫玉石常去接她。據(jù)說在男女關(guān)系上孫玉石是個“慣犯”。孫的上一任相好比他大十好幾歲呢。這些閑話都是別人傳給祁小花嫂子的。
　　 祁小花的嫂子長相平常身材也平常。高中文化，在學(xué)校時作文寫得不錯?！队晏臁繁蛔鳛榉段脑谥袑W(xué)的課堂上讀過。嫁給祁小花的哥又生了個兒子后漸漸成為平庸的婦人。硬要說祁小花的嫂子有什么特點的話那就是衣著妥貼說話也比較入情入理。自從祁小花高中早戀，男的要分手，祁小花一片癡情要死要活影響了學(xué)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復(fù)讀。祁小花的父親是打鐵的出身后來當(dāng)了技工，母親是綿織廠工人，父親母親都沒多少文化。哥哥迷戀開車上過幾天學(xué)課堂上直打哈欠犯困不是讀書的材料。祁小花一家便一心指望她能考上大學(xué)為家族爭臉。
　　 一家人特別是她母親無原則地寵著祁小花，她的一個皺眉一次噘嘴都揪著她母親的心。都上高中了，頓頓吃飯都要端到手邊，連雙襪子都不會洗。祁小花愛吃大米不吃面。家里天天中午燜大米只是變換著不同味道的菜。過春節(jié)父親給祁小花買回來那年最流行的齊膝長、脖子里帶條小圍巾的夾風(fēng)衣，面料是白與紫相間的細(xì)條粗花呢。祁小花對著鏡子試穿：連在衣服上那條代替衣領(lǐng)的小圍巾被她系成單蝴蝶結(jié)，又改成雙蝴蝶結(jié)。改來改去眼瞅著中意了，祁小花沒有像她父母期待的那樣有了時髦衣服笑逐顏開，而是穿扮齊整了蝴蝶一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望著天花板發(fā)呆。家人問得緊了，她流著淚揚言要見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的男同學(xué)一面，不然收不攏心學(xué)習(xí)。一家人都被她哭昏了頭鬧傷了心。
　　 那時，還沒有電腦、手機之類，通迅不像現(xiàn)在這么方便。嫂子在家人只能意會不可言傳下勉為其難和黃毛小狗“哈哈”一起去到男同學(xué)在城西的家，是大清早。男的剛起床，套頭的灰條毛衫，淺色牛仔褲，舉手投足間帶著大一新生那種自視清高躊躇滿志的神態(tài)。嫂子語氣淡淡的說明來意，男的撓撓腦袋看了看不停的在他腳邊撓首弄姿的黃毛小狗加了件亮藍(lán)色外衣來見祁小花。祁小花很給她的嫂子丟面子，抱住人家哭得淚眼滂沱，那男的卻一個勁兒往外掙……
　　 從玻璃窗里望見這情景，嫂子就覺得自己的小姑子祁小花是個沒骨氣的。
　　
　　 二
　　 愛就愛。不愛就算。早戀不成的人多了，什么大不了的？
　　 祁小花在哭得一塌糊涂的懷柔政策中沒有挽回男朋友的心，從此神情恍惚，復(fù)讀三年都沒能進(jìn)入大學(xué)的門。那也罷了，條條大道通羅馬，不上大學(xué)的人多了，只要自強自立在生活中認(rèn)準(zhǔn)一條路堅持不懈地走下去，就像祁小花的嫂子不也沒上過大學(xué)？找不到如意的工作買了一大堆服裝書自學(xué)成材，開了童裝店。嫂子專管板式設(shè)計，雇兩女工做裁縫日子過得不也其樂融融？
　　 人總是得干些什么，才能叫做“活”著?？善钚』ú粶?zhǔn)備干，不和嫂子學(xué)裁剪，不去當(dāng)收銀員，不去飯店端盤子更不賣冰棍兒，整天和一幫無所事事的同學(xué)玩。玩著不知如何與學(xué)名劉小瑋，別號黃毛的混在了一起。
　　 黃毛那是什么人家出生的？他母親和鄰里不和是出了名的，趁著夜色給人家門上貼白紙；往人家門口堆垃圾；和賣菜的吵和賣肉的惱拉著撿破爛的不放，就因為買的菜里混片爛葉買的肉太肥撿破爛的從她家門口垃圾堆里找出個啤酒瓶。黃毛的母親整天蠻不講理又加不務(wù)正業(yè)，放著一堆家務(wù)不做到處揭發(fā)黃毛的父親在醫(yī)院打那種壯陽針，和這樣那樣的女子胡混。這種人家能教育出好子女？
　　 黃毛和祁小花是初中同學(xué)，在一次小聚中，有社會上的混混和黃毛一伙發(fā)生爭執(zhí)打在一起，祁小花當(dāng)然是站在同學(xué)這邊的，她趁眾人不備拿起個湯勺，在幾個對手的后腦勺上“砰，砰，砰”用力猛敲，有一個被她當(dāng)場敲得昏了過去。黃毛欣賞極了祁小花英武勇敢的作派，開始變著花樣討好祁小花。黃毛個子矮滿臉橫肉說話指桑罵槐很有心計祁小花個子高皮膚細(xì)膩大大咧咧沒心沒肺誰看誰都說他們不象是一對兒。大齡青年黃毛最終和祁小花結(jié)為夫妻應(yīng)該是祁小花又犯迷糊了。在祁小花作為女人的生涯中，常犯這樣的糊涂，碰上男人獻(xiàn)殷勤她就不辯是非忘了誰是誰。況且那次是她“失魂落魄”的初戀之后，再次碰上在乎她的男人，不知在什么時間什么場合倆人很快有了男女之事。從祁小花格外水色的皮膚嬌媚的眼和亮麗的唇上，祁小花的母親最先發(fā)覺了她的不同以往，再三追問之下，祁小花吞吞吐吐說了和黃毛相戀的事。并說他們要結(jié)婚。
　　 家里立即狂風(fēng)刮起雷雨大作三級地震，全家人都反對這樁婚事。祁小花的母親一反平日的溫文爾雅變得兇眉兇眼伸出那雙胖手狠狠的抓緊祁小花脖子里有一圈白毛毛的羊絨衣，那件衣服豹紋斑點圖案看上去價格不菲，嫂子猜度是黃毛買給她的。婆母揪住那件衣服像揪住了黃毛一般，推搡著，聲嘶力竭地喊：“嫁——誰——不——好？要嫁黃毛？你要真嫁了黃毛，我們家就不認(rèn)你這個女兒。”
　　 小姑子祁小花淚眼汪汪，不敢分辯，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她最終還是沒皮沒臉住到了黃毛家。她哥和幾個朋友一大早找上黃毛家，準(zhǔn)備和黃毛那個蠻不講理的母親說說明白。讓一個沒結(jié)婚的女孩子在她家留宿什么意思？
　　 他們的話音沒落，黃毛的母親甩出了祁小花和黃毛的大紅結(jié)婚證書。先斬也不奏了？準(zhǔn)備瞞下去？準(zhǔn)備和家人絕交？祁小花并沒有吃了天膽。平時遇事也就哭哭鬧鬧，扯著嗓子喊幾句。她并不是個有主見的，可一旦是男女之事就自作主張不管不顧……
　　 這之后，祁小花便有了花癡的名聲。
　　 一紙婚書，表明了祁小花和黃毛婚姻的合法性。祁小花從此進(jìn)入一個心胸狹窄、怪里怪氣、在社會上名聲不好，口碑不好的問題家族。雖然小夫妻單過，可祁小花和黃毛的婚姻開始就問題不斷，常常為點雞毛蒜皮的事大動干戈。
　　 第二年，祁小花生了兒子丁丁。做女兒時連一雙襪子都懶得動手的祁小花為了兒子，學(xué)會了燒雞腿、炸雞翅、做松花蛋、熬蘑菇湯……撫養(yǎng)兒子長大的那段時間祁小花是幸福的也是充實的。長得比同齡小孩子更茁壯的丁丁9歲進(jìn)了私立小學(xué)，周末才回家。祁小花的廚藝沒了用武之地，閑得無聊。正好北城學(xué)駕照熱，祁小花報了名要去學(xué)。
　　 黃毛并不樂意，但他深諳祁小花的“扈”，認(rèn)起死理來折騰個沒完。盡管黃毛比祁小花更扈。或者說，祁小花的張牙舞爪只是表面上的，黃毛的歪心歪腦卻是生性的、骨子里的。因為祁小花為他家生了兒子吧？不是原則問題，黃毛高興時就由著她折騰。加上那段時間，黃毛在單位小有提升，正要外派去學(xué)習(xí)心情不錯就支持祁小花去趕了一回?zé)衢T。
　　 祁小花外遇的苗頭早就有了。
　　 看祁小花說起某個男生來唾沫飛濺的樣子，聽她提到初戀眼紅切齒恨入骨的模樣，就知道她對男女之情的不客觀。有朋友告知祁小花的嫂子，說：“你小姑子在駕校找了相好。”
　　 祁小花的嫂子并不驚奇，不咸不淡應(yīng)了句：“不會吧？我小姑子可不是會討人喜歡的。”
　　 “是真的，男的叫孫玉石。中等個頭，偏胖，奶油小生模樣。你應(yīng)該在街上碰到過，常開車接你小姑子，根本不避人。”
　　 “是嗎？”聽人家描摹的那般逼真，嫂子莫名地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嫂子對祁小花有看法，可祁小花有了秘密都和嫂子說。祁小花說過結(jié)了婚才發(fā)現(xiàn)黃毛的真面目，罵黃毛原本就是“畜生”，不是人堆里的。有次，祁小花拿了幾張照片讓嫂子看。背景是在大草原，照片上，頭發(fā)和胡子一般短，看上去雄性蒙爾旺盛的黃毛穿綠T恤灰白褲子盤腿坐在草地上，一位身材妖嬈，長發(fā)飄飄的紅衣女子坐在他懷中。
　　 “這是誰？”嫂子問。
　　 “米霞。我不是告過你？和黃毛在一個單位，每天在他屁股后面跟著，也不知羞?！?br />　　 “你放這照片干嗎？不是個刺激？”
　　 “現(xiàn)在什么都刺激不了我。這是證據(jù)。離婚時的證據(jù)?！?br />　　 “你和黃毛離？”嫂子首次聽到祁小花說離，眼露驚奇。
　　 “遲早的事。遲早一天要離婚的。”祁小花眼神怔怔望在什么地方，語氣卻是堅定不移的。
　　
　　 三
　　 大約半年前的傍黑吧，祁小花的嫂子坐朋友的車在路上，接到小姑子電話，她泣不成聲，說，要殺了黃毛。說黃毛不僅有米霞。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她從包里找到兩張住賓館的票據(jù)。這是鐵定的事實。她和黃毛分居一個月了。這天晚上，黃毛非要和她睡一張床。要不，便把祁小花殺死在屋子里。
　　 嫂子只得去解決糾紛，不然婆母家知道了又得昏天黑地雞犬不寧。敲開祁小花宿舍樓的門，她嫂子進(jìn)門，祁小花二話不說，先從茶幾底下拿出一把原木手柄的水果刀，舉著說：“瞧瞧，這是給黃毛準(zhǔn)備的。等他回來一刀捅了他?！?br />　　 “你說得什么話？是你自己找的。兒子都有了。還是忍耐著過吧！”
　　 “我是一天也不能忍了。”祁小花把玩著刀柄那種不開化的固執(zhí)又來了。
　　 “殺了他，你還得賠命。不為誰還有個兒子要你管?！鄙┳觿?。接過了祁小花手里的刀，右手在左手掌心里輕輕試了試刀鋒還很尖銳。
　　 說到兒子祁小花沉默了一會兒，似有不甘心地又說：“這樣下去不是我殺了他，就是他殺了我?！?br />　　 “這樣不行，離了算了吧?！?br />　　 “他不離。他在外面胡混還不放我?！?br />　　 正說著話，黃毛回家了，帶了祁小花愛吃的軟麻花和甜餅。進(jìn)門，黃毛把一個精致的洋紅色首飾盒子放桌上，看著她嫂子和對祁小花說：“給你的禮物?！庇譀_嫂子說，“嫂子難得來，今天在這兒吃飯嘗嘗我手藝。”便進(jìn)廚房忙碌去了。
　　 祁小花打開錦盒，是一枚鉑金鑲小鉆的戒指?！澳阏f他不是神經(jīng)?。坎荒瓴还?jié)的，買這干嗎？”祁小花惱著臉語氣卻很受用。
　　 “這不向你表示賠禮。也算個臺階，下了吧！”
　　 祁小花抹了抹不見淚的眼，轉(zhuǎn)說了半天黃毛的好話。什么他是個沒腦子的，為人特講義氣。女孩子們喜歡跟在他屁股后面屁顛屁屁顛地跑，也不是全怨他，是那些女的太賤。你說他也聰明。又不是什么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在分管城市建設(shè)多年處理了大大小小的民事糾紛數(shù)萬起，沒有一起惹出民憤……嫂子聽得出祁小花說離婚并不是真心的。
　　 祁小花對她的丈夫黃毛既愛又恨。學(xué)駕照那段，祁小花和鄰居老太鬧起了矛盾。原故是祁小花晾在院子里的一件白色繡花的羽絨衣不見了，又買了一件紅色的也不見了。她懷疑鄰家老太偷偷拿了送給女兒。鄰家老太年輕時拿過別家開得正艷的杜鵑；還捉過別家的雞。老太老了再沒有這些劣跡。祁小花丟了心愛的衣物心想老太是狗改不了吃屎。她和院子里的人說了對老太的懷疑，老太不承認(rèn)。對祁小花恨在心上。老太整天賦休在家，想吃吃，想睡睡，養(yǎng)尊處優(yōu)得就像一只肥鴨，等祁小花一回家，就拿各種棒棰搗她家的墻。夜深人靜的時候，“咚，咚，咚……”的敲墻聲驚心動魄，一次次驚飛了祁小花的美夢。最可恨的是黃毛不幫著她以牙還牙。黃毛振振有詞，說，老太的丈夫是他恩師。幫他找的工作，他不能忘恩負(fù)義。他們家在外面積資蓋著房子，主體工程已經(jīng)完成，再有幾個月搬走不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