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新】故宅的井(散文)
回了趟老宅,墻角的磚縫里長了許多雜草,失去生氣的房子,顯出了蕭條。但院子中間的那口井變化卻不大,沒有雜草叢生的景象,只是井沿上水泥的顏色在時光里深了一些。
時光倒回三十年前,父親置辦了人生中的第一筆產(chǎn)業(yè),在村里買了個宅子。父親有著自己的規(guī)劃,宅子里要弄個醬園。做醬,水是必不可少的,好的水質(zhì)對醬的好壞起著關(guān)鍵的作用。于是,父親一合計(jì),決定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口井。打井是十分慎重的。父親特地請了風(fēng)水先生,合了生辰八字,鄭重其事地選了日子開工。
那一日,我們在吉時放了鞭炮,隨后鉆井的機(jī)器轟隆隆地開始運(yùn)作。沒過幾日,聲音停了下來。打井的師傅說,遇到了麻煩,再往下困難太大,只能停下。此時的井還未到預(yù)期的深度,出水不多,且水質(zhì)不佳。無奈,又無法把井填上,再另辟一處,畢竟這是風(fēng)水先生選中的,對做買賣的人而言,風(fēng)水是要信的,為了聚財(cái)。
家人們幾經(jīng)商議,決定把剩下的工程做好,再憑著些希望,等待奇跡的出現(xiàn)。最終,奇跡未出現(xiàn),井修好后,打出了第一桶水。我們圍在桶的四周,清灰色的桶里水還在晃動,等水面平靜了,終于看到了水的真面目。水帶著些顏色,大概是混著泥沙了。我們聽到了一聲輕輕地嘆息,但又不愿放棄希望。根據(jù)建議,父親往水里加了石灰粉,先沉淀兩日,再看看情況。再次將水打上來,水的顏色稍微淡了些,但依然不是清澈見底。望著眼前的水,父親無奈地?fù)u搖頭。家里的這口井,從一開始就是我們的一個心結(jié),看著總是讓人不滿。
印象中,我們都不太待見它,心里不免有些嫌棄,因?yàn)樗?,我們還不時地要去村里的井打水。井水時好時壞,偶爾也有清澈的時候。做醬是不可能了,既然已經(jīng)打好,自然得有些用處的。
井水無法飲用,但是可以用來清洗器具。有了這口井,夏日里我們便可以少曬許多日頭。在井沿上放個大盆,打好水,搬張小凳子,躲在陰涼的棚子下,慢慢地刷著衣服,省去了不少力氣。冬日里,洗衣服洗菜,且沒有手套,是受罪的活。稍微過水,便會通紅,自然容易生凍瘡。溫暖的井水在冬日里分外招人喜愛。井里裝了抽水機(jī),無需一桶桶地往上打水,省了不少力氣。手在帶著溫度的水里,驅(qū)散了些寒意,不再令人懼怕。冬日里的井邊會熱鬧一些。鄰居偶爾過來洗些菜,抽水機(jī)比較便捷,可以省去不少體力。洗菜時家長里短地說上幾句,日子就活潑了些,走的時候,會客氣地留下些菜。
漸漸地,我們對水井的態(tài)度友好了些。
我們常在河里或小溪撈魚,抓到了便興高采烈地帶回家。把魚放在盆里,打來井水,裝得滿滿得,看著魚兒在水里東游西逛。逗完了,覺得沒有了興致,便想了個主意,把它們倒進(jìn)井里,等養(yǎng)大了,然后再撈上來美餐一頓。懷著如此大的“夢想”,我們便迫不及待地將它們一股腦兒地倒進(jìn)了井里。每日里給它們投食,頗有養(yǎng)魚人的架勢。我們不時地趴在井口觀察它們,悠游自在的身影,和日光的倒影重疊了,想象著它們長大后的情形。孩子的心性總是淺的,不須幾日便會有新的喜好,漸漸忘卻了這些魚兒。
某一日里,再想起它們時,已過去月余,趴在井沿,盯著好一會,卻完全不見它們的身影,或許是躲在井底了,我們?nèi)缡遣聹y著。該如何把它們引出了呢?找了些饅頭,撕成碎屑,扔在水面,卻是靜悄悄的,大半日都沒有動靜。一計(jì)不成,又生一計(jì)。我們從家里搜羅了細(xì)小的竹子,絲線,再從針線盒中找了根針,做了簡易的魚竿。從菜地里挖了蚯蚓,做成魚餌。萬事俱備,我們找到合適的位置,學(xué)著大人釣魚的樣子,把線丟進(jìn)了井里,滿心期待地等著魚兒上鉤。水面動了動,迅速拉起魚鉤,魚餌已經(jīng)不見了。終于證實(shí)了我們的猜想,它們確實(shí)在井底待著,有了這個明證,我們樂此不疲,繼續(xù)釣著。忙碌了半日,卻一無所獲,只好放棄了。而后,看到魚的次數(shù)越發(fā)地少了。我們猜想著,這底下一定通著某處的河道,魚兒都悄悄溜走了,像童話故事里的情節(jié),它們終歸尋得了好去處。許多年后,我們談起那些魚兒的去向,依然是個迷。
水井藏著我們童年的歡聲笑語,也藏著父母夏日里的“秘密”。
彼時的農(nóng)村,冰箱是奢侈的。在夏日里想要吃些涼爽的食物,只能從小賣店的冰柜里買。有時候,生活中的智慧令人驚訝。眼下是吃荔枝的時節(jié),經(jīng)過冰箱保鮮的口感要清爽甜膩幾分,每每這時,總是會想起過往的一段時光。小時候,荔枝并不多,價格不便宜,所以能吃到的機(jī)會非常少。母親只有在特殊的節(jié)令里才會買上一些給我們打打牙祭。知道我們是饞蟲,母親時常把水果藏好,分幾次取出來給我們吃。端午的時候,母親給我們擺了一盤荔枝,摸起來是有些冰冰的,吃到口里,特別的爽甜。我們都十分訝異,難道母親是會變魔術(shù)嗎?答案自然不是的。
我們密切地關(guān)注著母親的舉動,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她像變戲法一樣,從井里拉上一根井繩,底端吊著一籃子,里面放著荔枝。原來如此,水井成了我們家的“冰箱”。見我們撞破了秘密,母親索性就不再隱瞞,時常讓我們往井里存食物,多的時候得裝三個籃子。而后,我們一發(fā)不可收拾,常把能想到的吃食都放井里涼上半日,風(fēng)味尤甚。
西瓜是最常見的,時常切開了,上面用紗布蓋上,放入井底,大半日的光景,便十分爽口了。與我們不同,父親往井里存的是啤酒,每日里,他總愛喝上幾瓶,酒是直接泡在井水里的,涼爽得更透徹。那些年的夏日里,因?yàn)榫?,我們時常能吃到?jīng)鏊氖澄铮瑢暮酶卸忍嵘嗽S多。直到家里有了冰箱,夏日里水果才不再往井里存,但父親的酒依然泡在井水里。
家中的井,雖沒能涌出清澈的水,卻也給我們帶來了別樣的體會。多年后,父親不再經(jīng)營醬園了,水井用得越發(fā)地少了,家里添了冰箱、洗衣機(jī),井變得凄涼了,水質(zhì)也越發(fā)地差了,似乎進(jìn)入了休眠狀態(tài)?,F(xiàn)今,井幾乎淡出了人們的生活,但是它存在的年月里,卻是有溫度的,以此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