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騎行漫記(隨筆)
小時候,每家都窮,自行車、手表、縫紉機這“三大件”堪稱奢侈品。當(dāng)初人們?yōu)榱速忼R這“三大件”,常采取“打會”的形式,一到兩年才能湊齊買“三大件”中一大件的錢,而且還需憑票供應(yīng)。說到“打會”,就是找齊十戶八戶人家,每家每月拿出十塊八塊供其中一家使用,每戶每月輪流用錢,是一種民間金融互助形式,也是物質(zhì)匱乏年代的特殊產(chǎn)物。
當(dāng)年,我父母都上班,養(yǎng)活我們哥兒仨。一家五口只有一輛破“永久”牌自行車。在家里,我是老小,自行車自然輪不到我享用,所以,我對自行車朝思暮想、垂涎已久,總想找機會一親芳澤。偶爾父母下班后把自行車騎回家,我即使不吃飯,也要悄悄把車子推到大街上,騎上去繞一圈、過把癮。那時我個子小,還沒有自行車高。說是騎,其實就是左腳蹬上靠近身體一側(cè)的腳蹬子,右腳從三角形大梁里伸過去蹬上另一側(cè)的腳蹬子,此種騎行方式用唐山土語叫做“掏大梁”。由于身體重心始終在自行車左側(cè),就要時刻把握好平衡,必須在掏著蹬時向右伸腿送腳,借用外力和慣性將自行車向右側(cè)送。但這樣騎將開來人是一扭一扭的,車也總是處于七扭八拐的狀態(tài),看起來毫無美感,跟想象中騎起自行車衣帶飄飄的瀟灑之狀相去甚遠。雖形象極不雅觀,但有的騎總比沒的騎強,我照樣樂此不疲。
兩個哥哥也對騎自行車興趣濃厚,他們比我個子高,騎起來更穩(wěn)當(dāng),我不行,有時遇到溝溝坎坎或是車胎不小心壓上石子,很容易連車帶人摔在一處。每次摔壞了車子,老爸對車子的關(guān)心程度比對我摔傷與否還甚,后來還干脆禁止我騎車,這引得我極為不滿。其實我早就對老爸有意見,比如春節(jié)時好不容易為我們哥兒仨買了一掛100個頭的小鞭兒,除了給我們哥兒仨每人分了25個以外,他自己給自己也分了25個,壓在炕席下留著玩兒。
時間久了,老爸也看出了我的心思,放寬了政策,允許我可以假期或禮拜天騎一次。于是,我就開始琢磨著怎樣充分利用這得來不易的騎車機會。
某次,我突發(fā)奇想,除了星期天可以騎出去轉(zhuǎn)上一圈外,何不利用暑假的時間騎自行車去豐南宋家營看望姥爺、姥姥?一來,路程長,單程就60多公里,來回起碼需要兩天,去一次相當(dāng)于多少個星期天騎行的時長啊,可以過足癮;二來,如果老爸不同意,我還可以爭取老媽和我組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我媽肯定愿意我回去看望老人,一定會幫我說話。
主意打定,我先去做老媽的工作,豈料人家頭也不抬一口回絕了我,理由是十來歲還沒個車子高的小屁孩,要自己騎個破車跑那么遠,她不放心,還跟我說要去就坐公共汽車去。我才不要坐公共汽車呢,于是軟硬兼施、死纏爛打,一口一個媽媽、一口一個親媽地磨了半天。老媽終于松口答應(yīng)了。
臨出發(fā)前,老爸特地幫我把車拾掇了一遍,連車圈輻條都用拿龍的扳手挨個調(diào)了,同時把車子擦得干干凈凈,把大梁也全部用綠塑料條纏上了。不出發(fā)的借口可以有千萬個,但出發(fā)的理由只有一個:走!早晨六點,我早早片上車子上路了,心里美得像灌了蜜一般。過去的唐古路是條窄窄的柏油路,路兩邊種植著高大的柳樹,夏天樹木那郁郁蔥蔥的樹冠幾乎把路都遮滿了。清晨的微風(fēng)拂來,樹葉輕輕作響,令人甚是愜意。那時老205國道人車稀少,騎了很久,偶有幾輛老舊的四噸裝解放牌卡車和公共汽車從我身邊得意地馳過,間或有幾輛大牲口拉的膠皮轱轆車或公社農(nóng)機站的拖拉機趾高氣昂地經(jīng)過,因此路面很是安全,不像現(xiàn)在機動車到處都是,除了驢友,很少有人敢在國道上騎自行車了。
盡管我還是費力地從大梁中間掏著蹬車子,那車子前進得就跟路不平似的,但我依然興致勃勃在馬路上吃力地行進著,有那么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紅軍不畏遠征難的勁頭,也有些少年不識愁滋味,心里別提多舒坦了。
現(xiàn)在想來簡直難以置信,當(dāng)時還是小屁孩兒的我只花了不到三個小時就到達了目的地——姥姥家。姥姥見到我一個人推著車子滿頭大汗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真是又驚又怕,連忙拍打著我埋怨:“你小子賊膽兒,就這么自個來了!”我則一味傻笑著抹著滿頭滿臉的汗。
有了第一次,趕到第二次去時,老爸老媽誰也沒攔著我。我的個子也長高了些,雖然還是夠不著車座,但至少能跨在大梁上蹬了,因此行進時也不似之前那般蜿蜒曲折了。
我高中畢業(yè)時,社會上沒有如今這么多的就業(yè)機會,自主創(chuàng)業(yè)平臺更是尚未搭建,因此一時沒有找到工作。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才在街道搬運站找到一個臨時裝卸工的活計,主要任務(wù)是裝卸地震恢復(fù)建設(shè)用的片石、水泥、沙子和磚塊之類的材料?;疖囈擦T、汽車也好,都是不定時到站,隨時待命,隨叫隨到,為了趕時間都要騎著自行車去。除了必備的手套和毛巾,其他主要工具就兩種——一是裝卸磚塊用的磚卡子,二是過去興修水利挖河道用的大筒鍬?;貞浧饋恚峭叉@極大、極重,每次揮舞著干活時必累得周身酸痛,以至于現(xiàn)在再看見這種鍬時還有點膽戰(zhàn)心驚的感覺。
那時,我已經(jīng)擁有了一輛破舊的二手“鳳凰”自行車,車子前后沒有擋泥瓦,鏈盤上也缺了鏈盒,連后倚架都已不翼而飛。趕上雨天,車轱轆揚起的泥點子可以把整個后背濺滿。我們一幫人的標配打扮是上身光著膀子,頭上頂著草帽,每人腳上都趿拉著雙破布鞋或爛膠鞋,磚卡子插在車把與閘桿的空隙,大筒鍬扛在肩上,有事沒事,一幫人從街面上呼嘯而過,活脫脫一群流氓無產(chǎn)者。老舍筆下的駱駝祥子處于社會最底層,但他還要臉要面兒地穿一坎肩拉車,我們則上身赤裸,主要原因就是重體力勞動一干就出汗,一條條布絲粘在身上惹人難受,還妨礙干活出力,索性裸著爽利些。
漸漸地我也練就了跟伙計們一樣的功夫——騎車時兩手不扶車把,大筒鍬在肩上可以保持不搖不晃不掉。后來,在開灤黨校參加青年理論培訓(xùn)班時,我和幾個同事也不坐公交車,而是從林西騎自行車到黨校所在的市區(qū)釣魚臺上課。后來生活條件逐漸好轉(zhuǎn),我先是買了一輛建設(shè)100型摩托車。任林西社區(qū)主任時,本來有條件坐公車,但我還是喜歡騎上自己的摩托車深入居民小區(qū)、下施工現(xiàn)場。遇上道路狹窄的情況,騎摩托車比坐公車更顯便捷,道路適應(yīng)性更強,還更接地氣,要是有老百姓罵我還能及時聽到,可以深入體察民情。2007年公車制度改革,有了車補政策,我也和大家一樣買了私家車,摩托車也就作價二百塊賣掉了。
我的騎車興趣被重新喚起是在2015年,當(dāng)年唐山市正在南湖區(qū)域籌備2016年世界園藝博覽會,圍繞南湖修建了許多條景觀大道。景觀大道周遭遍布綠化,高低錯落著綠樹和繁花,漂亮極了。許多居民吃罷晚飯就在這些新修建的路上健走、騎行。我也被美景引得心頭直癢,十幾歲時的騎行癮又被勾了出來。于是花費萬把塊配置了一輛捷安特變速賽車,還置辦了頭盔、手套之類的護具,每天晚上騎車徜徉在南湖周圍。
過了一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在老唐山風(fēng)情小鎮(zhèn)紅綠燈往西有一條從建設(shè)路通向?qū)W院路的東西方向大道,經(jīng)常有一幫小伙子穿戴著全套騎行裝備全速前進。我不服氣,跟他們暗暗較上了勁,從建設(shè)路騎到學(xué)院路,轉(zhuǎn)過彎來、折返,又從學(xué)院路騎到建設(shè)路,再掉頭折返,從建設(shè)路又騎到學(xué)院路,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累得我氣喘吁吁、熱汗直淌、兩手發(fā)木、襠下發(fā)麻。可每次都被這幫人迅速超越,怎么也趕不上他們。騎了幾次之后,我長了個心眼,騎到建設(shè)路口時,我停下來觀察,這一看方才看出了門道。原來這幫小伙子是分幾組循環(huán)競技,每組只騎一圈,建設(shè)路口有人拿著秒表計時,我這里傻子似的只管懵頭騎車,跟人家?guī)捉M人接力比賽,不敗才怪呢!
事后,我問長期在南湖騎行的司機張殿來大哥,他聽了我的情況后呵呵樂了:“那幫小伙子騎的是城市賽車,你騎的是山地賽車,人家的車比你的車更適應(yīng)城市路況;人家騎車時手和車把是虛握的,你騎車時雙手死死攥住車把,而且全身重量壓在車把上,怎會不手木;人家穿的是專業(yè)騎行服,有護襠,你則穿著條布頭做的大褲衩子,近乎于拿軟肉磨硬膠皮,哪里能不襠麻?”所有疑團都被解開了,我豁然開朗,真是傻帽兒一個?。?br />
不過我還是從騎行工具和騎行目的的變化看到了老百姓的生活發(fā)生了日新月異的重大改變,我們的幸福指數(shù)確實是在不斷提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