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難了老屋情(散文)
我先后在四處房子住過,其一是祖屋,我出生的地方,與祖父母同??;其二我謂之“老屋”;其三是后來的二層樓房;再后來就是現(xiàn)在的安置房了。
幼小時期,懵懵懂懂,很多的事情都不曾理會記在心頭。老屋確切建于何時?我不知曉。按推理應該在1977年或者1978年吧。我清楚記得某個晚上我們坐在祖屋前的塘堤上乘涼,我突然發(fā)現(xiàn)叔叔手里的報紙上印著“毛主席睡覺”的圖畫,我很奇怪:“毛主席怎么睡在花里面呢?”叔叔告訴我:“毛主席死了。”因此可以肯定1976年我們還住在祖屋,其時我才四歲。1979年我啟蒙那時候我確實知道住在老屋了。
建造老屋的時候正直嚴冬臘月。某天鵝毛大雪滾滾直下,強勁的北風呼嘯著,塘里結著薄薄的冰。傍晚時分,二哥(堂兄,)帶著我去新砌而沒有完工的老屋。哥哥拄著一根樹杈,拖著我前行,我們走兩步退一步,東倒西歪,氣喘吁吁,非常憋屈。大約500米左右的路程,哥倆卻走了好久好久。多少年來總感覺似乎那天風最大,最冷。實在是由于當年太過身單體薄了。還沒有走進老屋,就遠遠聽到喧鬧聲從堂屋里傳出,金燦燦的煤油燈下,滿室生輝,堂屋中央放著個大扮桶(手工打稻的木容器),里面鋪陳很多很多稻草,好些個大小孩(都是我的堂兄,其中有長我十歲的哥哥)瘋瘋地嬉笑著,打鬧著……我其時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只是被感染著也莫名地興奮,莫名地亢奮,玩累了便在稻草中沉沉地睡去。那一幕情景,如夢如幻,曾經好多回涌上心頭,悠悠回味!
老屋呈“工”字型,中間兩正房夾著一堂屋,兩頭分別是前后兩廂房。我們一家四口居南端。稍后父母在南側添了個小小的豬舍。夏秋時節(jié),夜幕降臨的時候,屋內磕頭碰腦全是蚊子,“聚蚊成雷”所言不虛!尤其豬舍是蚊子的天堂,內壁黑壓壓的,突然間打開電燈,蚊子便騰空而起,遮天蔽日,嗡嗡的之聲不絕于耳,一個拍子劈上去墻頭血跡斑斑,而豬們安之若素,酣然入夢。
老屋永遠簡陋如初,徒有四壁,并不周正的木板門,竹子做的房梁上蓋著大塊水泥瓦(幾年后才換成了木梁和小瓦)。門窗上的過磚多是黑黑的木頭。當年我親眼看見挖河時父祖?zhèn)儚娜墓锿夂哟采咸Щ氐?,有合抱之粗??上Р疬w時無從關注,任由拋棄,遺憾這價比黃金的陰沉木!
有窗而無玻璃,冬天里給木窗蒙上一層薄膜,當外面北風凄厲地呼號,且不時從墻縫里鉆進來涼颼颼的,室內簡直洞若冰窖;蓋了瓦,卻空隙多多,雨來則滲如滴漏,若是大雨滂沱,我們就惶悚不安,一家子忙著四處接漏,水滴擊打著材質不一的容器,發(fā)出清脆的“叮當”音或者沉悶的“砰砰”響,水花四濺,滿屋狼藉。這樣的情形常見不鮮。老鼠們終年嬉戲追跑,攀沿上下,尤其晚間喜歡在頂棚上開朗誦會和運動會,又仿佛馳騁著千軍萬馬,一波又一波,使我不得安枕。
我們不從堂屋進出,從右側的前廂房(我家的灶屋)出入,里面一土灶一桌一柜三四條椅子而已;后廂房與正房是我們的臥室,總共二床二條桌幾把凳子罷了。幾年后(先是煤油燈時代)僅有的幾盞低瓦數電燈是唯一的電器,昭示著到底不是原始土著的山居,多多少少有一點點現(xiàn)代文明的氣息。仲夏孟秋時節(jié),炎熱難當,我會搬個小小竹床到臨近的三株大樟樹下乘涼,太陽還是要擠過樹葉間隙彰顯其淫威,我不得不頻頻挪動以追逐樹蔭和日影。裸露的墻壁一直不曾粉刷過,地面也總是泥的。有些年里,夏秋兩季打著赤腳,深秋時節(jié)雙腳往往凍得冰涼冰涼??诳柿艘ㄒ黄疤魜淼奶了具斯具斯嘞?。閑時下水摸魚兒抓泥鰍,上樹摘野果捉知了和甲殼蟲。接著地氣,親近大自然。雖然皮包瘦骨,居然什么病殃都沒有,只是免不了一年一度的凍瘡和幾回肚痛--鬧蛔蟲。
老屋的生活清貧寡淡,粗茶談飯,“三月不知肉味”是常常有的。雪天看遍野里白茫茫一片,踏雪徐行,聽腳下咔哧咔哧地響,偶然驚起枝頭的小鳥撲騰撲騰飛向云天深處,留下顫顫的枝條,撲簌撲簌彈落其上的積雪,紛紛然。吟哦起“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和“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真?zhèn)€思接千載。
長夜里,一頭扎進大部頭,與古圣先賢神交遑論天文地理,探幽隱秘,特別是歷史典籍,興趣所在無不甘之如飴。記得有一晚上,那還是煤油燈時代,我在廂房就近點著蚊香靠床看書,不覺渾渾睡去,突然感覺眼前火光大作,原來蚊香引燃蚊帳而延及房梁了。那一幕曾經幾度夢回,終究讓我心有余悸,揮之不去!目眩迷離之際,也會操弄起笛子與蕭和口琴,嘔啞嘲哳胡吹一通,亦或拿管毛筆胡亂涂鴉。儼然以隱者自居,每每自嘲曰“……可以調素琴,閱金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或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臉皮堪比城墻厚!
住在老屋,有左近的鄰居來談天說地,吧嗒著一支旱煙,說一些奇談異聞和仙鬼的故事,撲簌迷離,直教幼年的我神往不已。偶爾也還有幾個迷戀中國象棋的老翁,自命不凡,帶著棋具邀我手談,卻往往老大不服,念叨著“大意失荊州”或者“后生可畏”,頹然而去。更有一兩個年長的清談客當我是知音,談古論今,發(fā)表“高論”,始而議論風發(fā),繼而瞠目結舌。他應該讀過一二本先賢大作卻與時代脫節(jié),泥古不化吧。俱往矣,如今回首方知是我,爭強好勝,徒逞口舌之能,真是少不經事,孟浪荒唐!
直至于1994年底在對面建起二層小樓,來年初搬入以后,老屋便完全空置了。我在老屋生活了大概十七年左右,那是我的青少年時期。再后來2002年拆遷騰地被夷為平地,老屋歷經滄桑25年左右。在往后的數年里,我還偶爾去看看,面對空空如也而久久駐足,猶如親臨憑吊名勝古跡,思緒萬千,余情悠悠……
古人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br />
歲月的流逝,讓我見多了物欲橫流、爾虞我詐。如今,老屋的蹤跡無從覓起,可還時?;隊繅衾@,我懷念那段甘苦自知、恬淡如斯,簡單純情,率性自如的悠游歲月!
哦!難了老屋情!
2020年8月18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