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有空,和你一起趕個集(散文)
“記得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清晨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jié){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慢得一生只夠愛一人……”在一塊掉了角的黑板上,看到一位學生用不太規(guī)范的正楷寫著《從前慢》的詩句??粗?,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直到心里去。
在朝花夕拾,分秒必爭的城市生活,就算是忙里偷閑,在裝飾得精雅別致的上島咖啡廳里,端著一杯氤氳著浪漫氣氛的星巴克或卡布奇諾?;蛟S,會有一時柔和的溫馨。但從窗外看到行人匆匆的趕路腳步,少許的落寞也會油然而生。難得的一剪光陰,背著畫夾,來到公園的小橋上,也會因為不期如來的一些喧鬧把剛剛生起的丁點雅興黯然捏熄,只好又草草地用速寫的方式來作罷。
去那才能找到讓心都感到溫柔的地方呢?要是你也有這樣的心境。那么,擇個晴天,和我一起,搖著櫓或踩著自行車來這個壯鄉(xiāng)的小鎮(zhèn)走一走唄。
小鎮(zhèn)是水鄉(xiāng)常見的那種小鎮(zhèn),清清江水,羽冀未豐的鴨子鉆進清清江水里,光滑如緞的背脊戲著白白的水花。水邊上的小徑是斜斜的。站在斜斜的小徑上,也可以看見風,看見風貼著江面徐徐拂過,拂起萬里弱水的閃閃金光。帶著兩岸開著一朵一朵的紅紅野薔薇和一朵一朵的紫紫牽?;ǖ陌迪?,向著江邊小鎮(zhèn)街道兩旁的一顆顆槐樹吹來?;敝ι蠞櫨G綠的葉子托著淺黃淺黃的槐花串兒,如朝暉染黃了天邊的那一片云歡騰地流支。惹得米黃米黃的小花瓣籟籟落下,紛紛揚揚的。沿著街口走來,槐樹的花葉旖旎隨風,沿街流動著陸離的柔色。來不及打掃的槐花瓣兒,細細碎碎、柔柔軟軟的鋪滿了狹窄的巷子,踩上柔和如氈。蟬在葉鳴,蝶在花中藏。夏日里,讓人感到涼風習習的清爽與幽雅。也讓人步履輕盈與適恰。
街口的小橋是遮掩在沿著淺淺的溪流生長著蒼翠的榕樹根里。榕樹橫空而去的枝枝葉葉把多得沒人要的陽光和閑云一縷縷抱在懷里,榕須如老人長長的胡子擠擠挨挨直垂橋底的淺水中,神態(tài)自如地守護著橋下流水的春夏秋冬。細流的水,穿過橋洞的聲音,如簫膜振動,悠遠而又有著一點幽怨與蒼涼。矮矮的橋欄上,有人坐在上面看手機,有人依著在上面談情說愛,也有人站在上面看著橋底淙淙的流水發(fā)著呆。小橋邊上的人家也是掩在樹根的。有婦人卷著圍裙抄著袖子站在門口拉著家常,頑皮的孩童在樹杈上綁著網床蕩著秋千。乖巧的女孩則攀著槐樹的花枝摘著正開得粉嫩的花骨。小心冀冀的樣子,似是擔心花骨兒落在地上會弄臟了潔杏色的花瓣,做起涼粉來會變了味。但這些都不影響行人過往的情緒。相對而言,這些并非傷及顏面的事情,反倒有幾分隨和。
橋邊拐個彎彎兒有個小小的煮江蜆的小攤,夫妻搭檔小攤。幾把太陽傘撐著,若行旅勞頓,可以在小攤里隨意小坐。小攤的蜆肉是現煮現賣。夫妻二人都是慢性子,有客來,小攤的主人才把江蜆洗干凈放進鍋用慢火煲。男的負責看火候,女的負責用籮蓋淘貝殼。女主人淘貝殼的動作是慢條斯理的。若有多來客人,排隊等得心急,耐不住性子催也沒用。再催,男主人會用濃濃的壯語口音用山歌的腔調念叨著“不要急,不要忙,昨日打從忙山過,兩個忙人好傷心。一個忙人是韓信,一個忙人是楚霸,霸王忙來烏江盡,韓信忙來喪未央……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嘴緊嘗不到江蜆味?!蹦袛傊鬟叧厪呐耸掷飶呢悮だ锾猿龅陌變魞敉樔馍曰匾幌洛?,工整地平擺在碟子配上三兩張紫蘇葉端上。上了蜆肉,還是要等一等的。雖然蜆子是軟嫩滑口的甜,可是回味無窮、甘鮮的味道盡在湯里。但負責煮湯的女主人要讓蜆湯沉淀好一點時間,才用蝸牛爬行的動作舀起,不慌不忙地在湯面撒上蔥花。淡紅淡紅的紫蘇葉衫著乳白的蜆肉,稍有米水膠色的蜆湯漂著墨綠的蔥花如睡蓮浮水,熬為好看的。許多人都說,這夫婦那是做生意,是在擺弄慢藝術。想知道蜆肉和蜆湯味道如何,嘗嘗才知道什么叫不枉此行。
相傳,西施之美貌,也是吃蜆肉飲蜆湯之故。山綠水清的壯鄉(xiāng)長著的姑娘也是水靈靈的,與此有無關聯,卻不得深究。在我們的南越之地,江蜆是“南風起,落蜆子,生於水,北風瘦,南風肥,厚至丈,取不稀?!钡钠匠N铩R簿褪墙o平常人家打打牙祭的調味品。就在這個小鎮(zhèn)的腳下,咸淡水的沙灘上,退潮了,露出一些小窩窩的眼孔來,小孔子冒著汽泡,沿著水邊光著腳踩著軟綿的沙子,一路拾掇,興起用不了很長時間,就可以撿得一大捧來。若有興趣,折一根小草莖,插進匍甸在小水窩里打開貝殼正在呼吸的蜆子里,蜆子就訊速合上褐白相間的貝殼,在合口正面沖天噴出一線高過人頭水柱來。提起兩頭都被蜆子夾著的小草莖,蜆在小草莖的兩端上下顫動,似極宋代七品芝麻官的烏紗帽上的官翅。把串起的蜆子的草莖擱上耳朵,你就可以做一個拍案臺的姿勢,拖著長長聲調喚著“升堂——”來得意一番。
臨江淺淺的巷子。林蔭里露著一些青磚灰瓦的屋檐。翠綠的樹葉也蓋不了漂浮著桂葉、陳皮、大小茴和八角特有的醇香,那氣味如同掛在壯鄉(xiāng)年輕女子胸前充填滿了丁香粉未的香囊散發(fā)出來的味道,飛舞在行人的鼻尖上。不用說了,那是一定是狗肉鋪。
狗肉鋪是男人一個可以敞開心扉、無拘無束的地方?!肮啡獠簧舷薄K缘赇伈辉O雅間,店堂里只是擺設著具有少數民族風調的矮竹椅矮木桌隨意拼湊,可就著屋檐臨街而坐,也可移到臨水的簡單木板閣上。調好味料的狗肉是放在小鍋子燜著的爐子下是荔枝木碳。大熱天的,也是這樣邊燉邊吃的食法。兩三個人吃不起狗肉的滋味吧,遇到熟人親朋的路過,打個招呼,也不客氣。三教九流,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擺著龍門扯著嗓了劃拳猜碼。要么你一句我一句大聲五湖四海地侃大山。人聲沸騰,那才是熱鬧的勁。熱了,也可以光著胳膊上陣,絕對沒有人說出粗魯兩個字,也不用擔心汗水掉進自己的或他人的酒杯里。微醉,也可以橫著斜著靠著有扶手有背靠的矮竹椅上。瞇著眼,咀嚼著店家贈送的那小碟炸黃豆,在熱騰的氛圍里享受著江面吹來的一陣陣涼風。忙人閑人,一桌幾椅,就可以聚朋會友。如果酒上了頭,眼前就有推著三輪車的水果販子經過,如有需要,招手即來。倘若所求不在眼下,諾一聲店家,店家也愿意給跑個堂。
上了年紀的老者沒有年輕人那么的折騰,啜一口小酒,說著好酒之徒的軼事:以前有個見酒如命的山野之夫,他挑著一擔茶油籽來集里榨油,忙好活兒后在狗肉店和老伙計們喝酒,喝得醉昏昏的才挑著油回家。那時候盛油的是瓷壇子,用繩子綁著壇子的頸口就掛在扁擔上挑起。他走起路步子不聽使喚,邁著左腳右腳打一個踉蹌,邁出右腳左腳打一個踉蹌。他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哎,你想走這邊就走這邊,你想走那就走那邊唄。一路跌跌撞撞的,不知什么時候,兩壇子的茶籽油撞毀在路上的樹頭上了。但他毫無覺察,回到家把扁擔往屋檐一擱便倒頭就睡。傍晚,他老婆在外忙完農活回家找油做菜找不著了,就問他今天榨的油放那了。他還神志不清的說,油在扁擔頭上呀。他老婆一看,扁擔上那還有油的影子,只有兩根繩子和兩稀巴爛的壇子頸口!故事不是很精彩,但也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狗肉店不僅是鄉(xiāng)鄰近舍男人敘舊吹牛的地方,也是和事佬碰頭的好地方。在這個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多有些公說不直婆說不清的宗族糾葛或其它爭持不下的事情,誰都想要個曲直。雙方也不想把事情鬧得翻天,就約上和事佬來到狗肉鋪。吵鬧一陣就分桌坐下。和事佬在中間周旋,在這桌敷衍一下,在那桌說一陣。那方有理那方無理,道個歉,把桌子拼起,圍著一個鍋狗肉,酒過三巡,把酒錢一并開銷。也就了事了。用和事佬的一句話來說,“狗肉上不了席,小事也不用上臺說”?!扒Ю飦頃粸閴?,讓人三尺又如何,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笔菑堄⑿貞?。幾杯小酒,一道簡單的狗肉宴,就可以了斷一些不必要的恩怨,是和事佬的智慧,也是壯鄉(xiāng)純樸淳實的民風。
“炒粉哎,黃屋屯炒粉?!笔沁@wh小鎮(zhèn)的特色,也是這里的傳說。但不見經傳和炒粉攤并列的白粥(稀飯)攤也是一絕。白粥是用粳米蒸成飯后再用鍋燒開的。若被蜆子甜膩了,被狗肉香醉了,來一碗白粥挺愜意的。干凈的陶瓷碗,經濟實惠的白粥,清淡素味、自選小菜,微酸的泡豆角,清脆的黃瓜皮在唇齒間滌蕩著細膩與柔滑。
繞過叫賣與討價還價聲的小街,巷口那間叫做缸瓦鋪的小店子,黃昏的陽光揮灑在那些老式樣的鹽堿地顏色壇壇罐罐,讓人懷舊的物件。如同一幅暮景的水彩畫,有幾分慵懶,也有幾分淡然。
深深的竹林里有陶笛響起了,天邊的云像仙女揮袖那么的輕盈起來,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散集了,青石板腳步也清晰起來,一點星光流進了水里,流向漁船,流向林幽的對岸,江水自顧深沉,擁抱著小鎮(zhèn)的影影綽綽。
小鎮(zhèn),又是一個寂靜的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