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雨中的華家墊,我沒留下腳?。ㄉ⑽模?
山溪?山雨
今年的梅雨季發(fā)育得很豐滿。入梅后的每一天,睜眼閉眼,要么淅淅瀝瀝,要么嘩嘩啦啦,這種視覺、觸覺上的黏稠粘連和聽覺上的嘈雜煩擾被宋人趙師秀的“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詩句描了影繪了聲。若非心如止水、神游物外,何人此季此地能不焦灼躁動?
出門逛逛吧,就近旁的進化鎮(zhèn)華家墊村,聽說那兒的景色不錯,尤其在雨天。
出蕭山城區(qū)上03省道東復線40分鐘車程,轉(zhuǎn)白曹線后,便遇到了進化溪,再緣溪流迤邐而上。進化溪也許是浦陽江最小的支脈,但在雨季里水流也很豐沛,一溝清水齊岸,白亮亮活潑潑,如一群小馬駒般列轡齊奔,又受到溪沿叢生的水草伸臂加油歡呼的鼓舞,更加狂放不羈,動作慢的被后浪擠上了柏油路上。我和溪流相遇是一剎那間的匆匆,轉(zhuǎn)頭回顧時,目光再也追不上它們疾若脫兔的身影。
拐過一個彎道,山溪繽紛的碎片還沒有被大腦格式化掉,一幅山水煙雨畫卷就在我眼前陡然展開:半空里墨云如潮翻騰,傾壓于青山之上,山受力不住,連喘幾口粗氣,粗氣把烏云的邊緣吹脫了線,絲云裊娜成炊煙,纏繞在山頂?shù)牟苌剿吕乳荛g,飄掛于翠綠的竹林梢,竹木掩映的白墻青瓦便縹緲化入了仙境。正嘆為觀止,云、峰幾個回合壓,喘,吹,纏下來,云兜不住了,一把把撒下晶瑩珠玉,在天地之間織成簾,布成網(wǎng),展成幕,喧嚷嘈雜、甚囂塵上,眼前混沌成未開。
惶急之時,云破天開,山水畫卷再現(xiàn)眼前。唉,只見過平原上有纖云弄巧,哪曉得山村里的雨云如此隨意任性。
進化溪在華家墊村口左右分叉,一股來自貓頭山,一股來自馬面山,兩股山溪環(huán)抱村莊,匯合于一道魚鱗壩前,狂野的溪流被鱗片狀卵石壩兜頭一擋,激起雪白的浪花,遠遠望去,像極了一條飛躍龍門的錦鯉。華家墊村的徐書記說,最好在夜晚看魚鱗壩,那時路燈亮了,浪花水霧幻化多彩。我心生一個夢想:賞過了魚鱗壩的美景,夜眠于寂靜的山村,聽著鬧吵的山溪,吹著清涼的山風,疲憊的身心必將會得以安適放松。
山路?竹海
沿右邊那股溪流上山,車到笑眼湖水庫已無路可走,唯有一條山路蜿蜒而上。山路并不規(guī)整,平坦處是山民、香客、游人用雙腳踩退野草形成的砂石路;巖崖間是長短參差、厚薄不一的石板天梯;寬闊的地方有成片的茶圃、梅園,路在田埂上;狹窄處只容兩人錯身而過,路在幽篁里。山路與溪流時而平行,時而交叉,交叉處無橋,路成了溪床。
梅雨季節(jié),撐傘攀登在山路上,恰似鉆入雨云的肚子里。雨勢時強時弱,一刻也停歇不下,竹林喝飽了,茶園喝飽了,山石喝飽了,雨水就匯成萬千或長或短、或曲或直的瀑布掛在山坡邊、石壁間、山路上,如一條條綢緞,皺成線、鋪成面。山路處在山谷間,在雨霧里,變成溪、形成灘,你絕少遇見趟著水流、踩著浪花登山的情景吧?
雨中的山路是路,是溪,也是梯,一路艱辛,一路野趣。
山路邊少雜草,只在向陽處長出一窩窩覆盆子、一叢叢金銀花。覆盆子葉兒嫩綠,果兒赤紅,夏初小兒竟采,江南謂之莓子;金銀花到夏末迎風開放,金的黃燦燦,銀的白嫩嫩,在石縫間靜靜地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上г谟曛?,只有它們在山溪中凌亂的莖葉,覓不見紅果,聞不到淡香。濕漉漉的藤蘿從崖壁上垂掛下來,藤長葉少,卻越發(fā)顯得遒勁郁勃。
從山頂至山腳,整個視野全被竹子擠滿,有粗過碗口的毛竹,有細不過手臂的青竹,棵棵挺拔高峻、生機勃勃,它們又肩并肩向云里鉆,根連根往石縫扎,鋪天蓋地,形成竹世界,綠海洋。
小時候聽老人們講,能長出竹林的山是風水寶地。竹子除了作為物質(zhì)資源外,竹林還能涵養(yǎng)水土、凈化空氣,更何況穿行在竹海里,翠竹的積極向上會激勵你的意志,竹海的靜默無聲能凈化你的心靈,還有竹根竹鞭深扎地下、擁抱巖石的淳樸堅韌同樣堅定你的斗志。
穿過竹海,登上山頂,見曹山寺山門大開,一股柴煙順堂風飄來,有人在生火煮水。走,吃茶聽禪去!
看過?來過
從曹山寺出來,我思考著寺院主持宗承法師提出的一個問題:在曹山寺,你是作為游客的看過,還是修行者的來過?
此時,站在山頂俯瞰,但見雨云翻騰,竹海蔥蘢,青山連綿,溪澗轟鳴,村舍儼然?!岸弥鵀槁?,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钡@些“聲”“色”之物,有的一眨眼的工夫就面貌迥異了,有的過一段時間來看它還在,有的似乎是亙古不變。
踩在腳下的曹山應該是永恒存在吧?這片竹海?被兩山環(huán)抱狹長谷地之上的華家墊村呢?還有看過來過的你我?
我的推想是,在北宋乾德四年(966)山頂建彌陀院之時,這座山并不叫曹山。那時,彌陀院里的法師從山頂俯視,漫山遍野應該是古木參天,山谷里杳無人煙。再等三五百年后,一位叫成慧的曹洞宗法師才在這里開山立派,但此山仍無名,要到清順治三年,啟元法師募資重修寺廟,方名曹山。至于竹海,應該在宋人南遷后,曹山周圍及會稽山諸峰,乃至杭州、金華、湖州等地山峰丘陵上木本盡除,始才遍植翠竹。南宋在杭州建都一百多年,又加印刷技術(shù)成熟,文化昌盛,官府、民間必然需要大量紙張,毛竹比木本植物成熟周期短,造紙成本更低,種竹造紙事業(yè)在當時必然如火如荼。江浙雨量豐沛利于毛竹生長,大小山塘蓄水解決造紙用水大問題,山溪溝澗水能易成動能。元朝末年,本村華氏始祖率族人來此定居,名為避亂,實為逐造紙之利。今天,供奉在華家祠堂里的華氏支脈圖系雖沒有告訴這些,但至到解放前,這里沿溪密密麻麻修筑的紙坊可以證明上述推斷。更何況,華氏祖?zhèn)鳌奥锅Q”紙技藝也見一斑?!奥锅Q”紙技藝工序繁復,留傳下來的大致流程有:取嫩竹的二黃篾,經(jīng)過砟竹、截斷、浸水、入灰、蒸煮、洗滌、燜蒸、磉漿、做紙、烘紙等十道工序。據(jù)說生產(chǎn)出的紙張堪稱上品,質(zhì)地薄輕、松軟、細膩,但今天的華氏后人已不能操作,只當傳說代代流傳。
造紙是高利潤又是高污染行業(yè),對自然環(huán)境破壞極大,在當?shù)卦缫殃P(guān)停。村委徐書記說,如今的竹林不再是生產(chǎn)資料,只是當風景來看。丘陵上也種滿了梅樹,游客春來賞梅,秋天品嘗青梅果酒。正在修建的盤山公路與山那邊的夏履鎮(zhèn)連通,要不了多久,登山愛好者可以欣賞蕭紹古道、泗水亭、笑眼亭、肚兜角山水。這些風景都寫在《蕭山區(qū)華家墊村鄉(xiāng)村旅游發(fā)展規(guī)劃》里,也踐行在華家墊人的行動上。
西蒙?沙瑪在《風景與記憶》中寫到:風景是由木、水、石等自然元素構(gòu)成,并通過人的眼睛去發(fā)現(xiàn),它體現(xiàn)了人和自然的密切關(guān)系。一個人抬頭眺望,才可能看到風景;彎腰耕作,只能看到土壤和植物。當人們擺脫了自然的束縛和威脅,才會去欣賞它的美。走進新時代的華家墊人不但眼中有風景,心中也有,他們用智慧的頭腦、勤勞的雙手,在山川溪流上創(chuàng)造出美麗如畫的風景。
對風景獨具慧眼的是畫家?!坝逞┳x書”典故說的是晉代孫康家貧苦讀的故事,孫康后裔孫詒遷居蕭山湘湖,為銘記先祖事跡取其書齋名曰“映雪廬”。如今,“映雪廬”子孫五世,皆好丹青,知名省內(nèi)外。前幾年,“映雪廬”主人鐘情于華家墊山水,再加上孫家媳婦華燕老師又是華家墊本村人,于是設分館于村尾蕭紹古道旁,成為省內(nèi)首個家庭藝術(shù)館。生活在畫中,又把家鄉(xiāng)風景暈染于宣紙之上,生活即美學,藝術(shù)成生活,他們一家人真讓人仰慕。
對風景最有禪意詮釋的當屬寺僧。曹山寺僅一僧,法曹洞宗,號宗承法師。法師很忙,修路、葺廟、種菜、汲水、課誦、告香、巡視、抄經(jīng)、打坐。法師在自己的風景里生活,修行,禪悟……
雨中的華家墊,沒留下我的腳印,但我看過、來過,如詩如畫的風景更留在心間。
精彩繼續(xù)。
大手筆寫小生活,便將讀者引入了華家墊的山水溪竹,歷史未來。曹山寺或許隱喻了人生與時代的歸途吧。打動人心的精品力作,大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