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天罰(微小說)
夜深了,屋外潑墨似的漆黑一團(tuán),濃稠的讓人透不過氣來。屋內(nèi),三個男人守著一盞孤燈:靠炕沿左邊坐著一個年齡稍長些的漢子,吧嗒吧嗒抽著旱煙,右邊坐著一個清瘦的男人,卻是勾頭嘆息。墻根矮凳上還坐著一個年輕些的男子,正直勾勾看著坐在炕沿上兩個年齡稍長些的漢子。
這是孫家的三兄弟,早先已是分過家的,各自開火。俗話說:父母不在長兄為大。如今家有難處,兄弟幾個還是攏在長兄跟前討主意。
此時,兄弟三個卻是一言不發(fā),愁眉苦臉。過了好一會兒,右邊勾頭嘆息的清瘦男人起身道:
“大哥,橫豎給個痛快話,兄弟該怎么辦?”
說話的男人原本個子就高,往地上一站,屋里頓時暗了下來。
被稱作大哥的年齡稍長的漢子瞇著眼,一只腳支在炕頭上,另一條腿盤著,手里托一根旱煙袋,嘴里撲撲地冒青煙。
坐在矮凳上年輕些的男子,樣子有些畏縮。他一會兒瞅瞅坐在炕頭年齡稍長的漢子,一會兒轉(zhuǎn)向說話的男人,大氣不敢出。
“老二,你和老四商量妥了?”被稱做大哥的取下煙袋鍋問道,兩束長毛從鼻孔里攢出來,與上唇毛渣渣的胡須粘連在一起。
“妥不妥的還不是大哥你一句話!”站著的男人看去有些著急上火。
矮凳上的老四跟著點(diǎn)點(diǎn)頭。
被稱作大哥的漢子長嘆一聲,摳著眼角,剝出兩坨眼屎,手指輕彈,眼屎便飛出去。
“老三縱有千般不是,也還是自家兄弟,這樣做太狠了些吧?若是子侄們知道,你我兄弟便不好做人了?!?br />
站著的老二一聽,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
濃云漸漸褪去,一絲亮色在云團(tuán)隙縫透出來,斑斑駁駁。錯落的屋舍被墻外皂角樹烏黑的樹冠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這棵皂角樹不知有多少年了,滿是朽爛的樹洞,風(fēng)里雨里兀自不倒。在這屋舍里,婆姨們還有孩兒們已經(jīng)睡去,繼續(xù)著他們繚亂又綿長的夢。
只是今夜,在繚繞的煙霧里,這屋內(nèi)的氣氛有些詭異。
“大哥,依你的話,就由著三哥胡盤騰不成?若不是我們接濟(jì)三嫂母子,他們母子還不得討飯?!”老四抬起頭,微提高些嗓音。
“就是啊,大哥,”老二接過話頭,“老三盤騰他自己家也就算了,如今又來盤騰我們兄弟。便是日后官府不來找麻煩,我們兄弟幾個也得被老三盤騰得家敗人散。”
老大一雙小眼猛地睜得大了,直勾勾地盯著老二老四,眼孔里竟冒出一絲精芒,似要看穿他們的臟腑。老二老四忙低下頭,心虛起來。
“大哥,你聽不進(jìn)去,就當(dāng)我什么也沒說。老三說要我的宅院我沒意見,給他就是!”
老四詫異地看著老二:“二哥,你說什么渾話,憑什么把宅院給三哥?二嫂和侄兒侄女怎么辦?”
老二抬起頭看了大哥一眼,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老大沉著臉,似要擰出水來,兇惡異常,下巴胡須上粘著幾粒不知是麩皮還是飯茬。他把煙袋鍋戳進(jìn)嘴里狠狠嘬兩口,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滅了,只得將煙袋鍋在沾滿泥巴干草牛糞的鞋底上磕幾下,扔到案子上,跳下炕來,卻是虎背熊腰,一身筋骨直如銅澆鐵鑄一般。
“此事就此打住,休要再提。若老三有個好歹,你們兩個決逃脫不了干系,到時休怪我這個大哥翻臉無情?!?br />
老大語氣不重,但透著狠。老二老四皆嚇得不敢作聲。
“眼下該收秋了,你們兩個趕緊把地里的活計(jì)拾捯拾捯,我進(jìn)城一趟,日前有人傳話說三姑丈怕是不行了,我去瞅一眼,估計(jì)過幾天回來……不早了,都歇著吧?!?br />
兄弟兩個只得各自回屋。
隔了兩天,有人從城里回來報(bào)信說老三死在翠春園小巷。老二老四一聽,心頭猛地一熱。
老二在城里讀書的大兒子孫成三年前投筆從戎,上山參加了隊(duì)伍,如今已是縣大隊(duì)政委。日本人和皇協(xié)軍封鎖各條進(jìn)山的路,要困死餓死孫成他們。半月前,孫成帶人悄悄下山籌糧,正被逛窯子回來的三叔撞見,落下口實(shí)。平日里老三吃喝嫖賭抽,家產(chǎn)敗得精光。如今見孫成投奔了八路,以報(bào)告日本人為由,向老二借錢借糧,現(xiàn)在又要強(qiáng)占老二宅院,老二與老四便萌生做掉老三的念頭。
老大從城里回來,幫忙料理老三后事,不由得老淚縱橫。
三日前的夜里,老大掖一柄殺豬刀,守在翠春園附近的小巷里,待老三出來,尾隨上去,捂住老三的嘴,用刀抹了老三的脖子。
問好老師,遙祝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