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銘記恩情存如血(散文)
秋月印天,桂前徘徊。 憶少時屢遭險釁,然恒得恩者施救。人生多飄忽,須臾已白首,大恩無以報答,愧意綿綿久長,我唯當以永記之!
一、白喉
壯溪沖的雄家盤,杉木皮,蓋木屋。屋下灌木叢,一土路,斜上龍?zhí)锝?,可達洪江。
屋內(nèi)一對夫妻,憔悴不堪,愁眉莫展。
夫三十五,妻二十六,得一子,如獲寶貝,甚慰喜。嬰兒滿六月之日,白晝啼哭,至夜更甚。夫妻輪換抱哄,走中堂,轉(zhuǎn)茶堂,哼著“哦哦哦”,以致喂母乳,敲鼎罐蓋,皆未能止其哭。曙色未開,趕六七里路,到公社衛(wèi)生院。醫(yī)生說,肚子痛,小病疾,莫用驚嚇。喜不自勝,揀中藥回。丈夫泡藥、煎藥、倒藥入瓷碗,撮嘴緩吹涼湯藥。妻子擁兒于懷,坐中堂竹涼床,丈夫捧藥湯上前。妻子執(zhí)勺,壓兒下唇喂藥,剛?cè)肟?,便溢出,如是再三,不能下喉,腮顎及胸前短衣,粘藥湯。嬰臉色慘白,眼瞇一縫,雙唇微啟,氣若游絲。妻子端著孩子,木木坐著,丈夫欲抱兒不給,臉上盡是淚痕。丈夫光著膀子,立門檻內(nèi),漠視門前正開得熱鬧的指甲花,呆望著炎日下的楠木山。
房舍右側(cè),濃密的核桃林里,傳來一陣“嘎嘎嘎”——喜鵲驚叫。緊接著,有人喊:“老板賢惠,討口水喝喲?”一個白發(fā)老者,挑兩只藍布袋,幾與男主人碰鼻而立。男主人接過挑子,熱情迎客落座;從方桌青花瓷壺倒碗茶,親奉上。老人白衫對襟,眼炯然有神,不待喝涼茶,盯著女主人懷里的嬰兒。自言為寶慶郎中,游醫(yī)湘西十幾年,專結(jié)有緣人。即從女主人手中接過男嬰,用右手食指掰開男嬰口,嘆道:“白喉,你們黔陽人稱生蛾子。對生呀!”審視后則說,“還好,不封喉!封喉,神仙也難救了!”夫妻倆作揖,哀求救兒。老人開一布袋,取一鵝莖筒、一小白瓷瓶,莖筒插瓶,灌入少許黑粉,用嘴吹入男嬰喉,蛾子則破,嬰口里涌出一股膿血。他以藍布方巾,抹盡嬰兒嘴中膿血跡,將其平躺涼床。少時,嬰孩黑瞳放亮,肚臍起伏,呼吸平復。夫妻見狀,喜極而泣,千恩萬謝不盡。
此時,老人微笑,飲盡碗中涼茶,收拾行當,準備上路。主人拖著挑子不放,意欲留宿一晚以謝。
老先生道:“我今天一定得去洪江高坡街赴約,人要講信用??!”
男主人問:“恩人留個姓名吧?讓毛毛長大記得!”
“我姓袁,就叫袁郎中吧!”老人爽朗笑道,“我和毛崽有緣,不必在意!
臨行前,他指著門前的指甲花說:“剛才,就是用了這個花籽碾的粉。”
故事中的男嬰,就是我;那對夫妻,是我的父母。
父親生前,常和我念叨著袁先生(我們把醫(yī)生叫先生,不叫郎中)。
指甲花果,一碰即破,黑籽跳落下來,伙伴們都說好玩。而我從不玩指甲花,數(shù)十年來,每遇之,眼前便立一鶴發(fā)白衫的老先生。
二、竹崩
塘形的伙伴們,都有三五個兄弟姊妹,而我是獨子,很孤獨。他們叫我“兔子”,心里不是滋味。
深秋的陽光,暖烘烘的。生產(chǎn)隊的精壯勞力,扛竹木去鄉(xiāng)場上。六歲的我,像個小嘍啰,跟著胡司令、雷婆他們玩。
十幾個小孩,先在老碾坊推木碾子、石磨,鬧得天翻地覆,神鬼莫寧。太公蔣真元,提著羅漢竹長煙筒追打,大伙罵著“老鬼”,逃到碾屋田水圳邊。
誰都不服氣:磨和碾子,隊里的,和他卵相干!胡司令說:“我們要想法整整他!”大家摸著腦袋想?!坝辛?!”胡司令聲音沒落,人已上圳邊的橙子樹,連扔下幾個橙子。我們心里樂開了花!落毛幾人摟著要掰吃,他嗖的下樹,給了各人屁股一腳:“餓牢鬼!當球打呀,氣死他!”他把伙伴們分成兩組,要大家“踢球”。頓時,碾屋田“球”飛塵揚,喊聲四起。突然,有人喊:“太公太婆來了!”果然,太公舉著煙筒,太婆(胡玉秀)輪著竹掃帚,從倉庫內(nèi)側(cè)的過道殺過來。我們光著腳丫,跑過壯溪,站定四方田外溪坎上的竹堆旁,瞧著太公太婆破口大罵:“餓牢鬼崽崽耶!我留著莫摘,就想再熟一點,你們做球打!哪年你們莫吃過嗎?”……太公太婆罵得我們心服,正月里頭去拜年,老人從不吝嗇過。大家低頭,沒趣地搓著腳趾頭上的泥。
二老什么時候才消停的,都沒經(jīng)意,個個懶洋洋的,坐上竹堆子曬太陽。竹堆子很大很高,一根竹插在中間,尾巴翹在空中。不知是誰先爬上去搖,然后輪流蕩,大伙還興致地拍手唱歌。當我騎上竹尾巴時,竹堆子,頃刻像山一樣崩塌。隨著一聲“嘩——”,仿佛墜入深淵,身子不斷地直落……陡然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意識很清晰,身子不復存,沒有一點痛感。黑漆漆的,見不到一絲光;靜靜的,沒有一絲聲音。我恐懼,楠木山倒了,填平了壯溪沖,自己和壯溪沖的鄉(xiāng)親都壓在山底??煲懒?,見不到父母、伙伴們;想流幾滴淚,也找不到眼睛,真的絕望極了,慢慢地等待生命耗盡。
過了很久很久,我似乎還活著。聽見嚯嚯的流水聲,很熟悉——哦,是壯溪的聲音!很欣喜。雜沓拖竹子的聲音。又好像有人喚我的乳名——“蔣毛崽!”眾多人喊,急切!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清晰。那聲音,就像巫師在喚回我的靈魂。我聽出來了,是太公太婆和細太公蔣良成,還有胡司令、雷婆姐……真的沒有死!大家都活著!身上的竹,都被他們一根根挪開,我斜躺在竹上,重見到了世界的光,眼睛睜不開。全身劇痛,發(fā)抖,動彈不得。我知道究竟發(fā)生什么事。我哭著,一個個喊他們,他們也呼喊著我。呼喊聲都糅合在一起,像碾屋潭的瀑流聲。
此時,一個白襯衣男子,喊我一聲“蔣毛崽”,有力的雙手,端著我的身體,健步如飛。我覺得像騰云駕霧,瞬間就落在一老屋中堂的縫紉案板上。慢慢發(fā)現(xiàn),這是雷婆姐的家,帶我騰云的,是她的父親——縫紉師傅雷海林(寶慶人)。我全身紫紅紫紅的,躺在案板上,不能動彈。老人們和伙伴們,門里門外守候著。雷海林脫光我的衣褲,滿含一口白酒,用力噴灑在我身,寬大的手掌,先慢后快,揉遍全身……等父母趕回來時,我身上紅紫全消,已在和伙伴們嬉戲。
后來我認雷海林做義父,王喜元為義娘。太公太婆,早已魂歸大山;義父義母謝世時,我卻在江蘇、廣東等地偵查破案的征途中。
每回壯溪沖,站在碾屋田的溪坎上,我的心很沉重,只好默默仰望著巍巍的楠木山……
三、疹子
不知在何處,身子被東西包裹著,只露口鼻。渾身似乎淌著汗。微開眼,透過紅色的包裹物,可見低瓦電燈,亮著微弱紅光。家燒樅膏光,不是壯溪沖!房間陌生,很安靜,似乎我一人,心生怕意。究竟是什么地方?父母到哪里去了?嘴唇干裂,想喝水,哪怕一滴水也好!欲用手腳弄點動靜,或張嘴呼喊,都是徒勞的。疲憊極了!絕望極了!
記憶很模糊。只記得,早晨去塘形小學讀書,剛跨出門坎,便栽在土陽溝里。母親抱我躺中堂竹涼床,說摟著砣火炭。恰好公社衛(wèi)生院的向醫(yī)生路過,被父親請進屋內(nèi),量體溫——39.5度!他迅速給我皮試,打青霉素……后面的事,我毫無印象。
像有什么進房,應該是好幾個,腳步很輕,很輕。常聽老人講閻王派鬼索命,真的索命鬼來了?身子極度虛弱,心里毛骨悚然。
誰在打開包裹物,又摸著我的額頭。我緊閉著眼,等待著拿命去。
“出汗退燒了!”一個男人聲音。接著又說,“嗯,疹子出得很勻。你們看,最難發(fā)表的腋下、胸窩前,都表出來了呢!”
鬼聲音,應該是冷冷的;這聲音,很溫暖、興奮的。難道是醫(yī)院?我想。
怯怯地睜開眼,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瀟灑的長發(fā),短袖白襯衫,正笑看著我。我瞅見父親母親,還有穿白大褂的醫(yī)生等人,臉上都掛著笑。
母親告訴我,這已經(jīng)是住院的第三個晚上了。我感染了疹子,一直高燒40度,昏迷不醒。醫(yī)生用紅布裹身發(fā)表,注射青霉素,酒精物理降溫等方法,束手無策。
按父親的話說,是老天安排救星,來搭救我的!直到如今,我只知道他叫王醫(yī)生。聽說,他是省城長沙的醫(yī)療專家,來黔陽縣做農(nóng)村醫(yī)療調(diào)研的。那天下午四點多鐘,王醫(yī)生突發(fā)奇想,執(zhí)意下深渡公社調(diào)研。深渡距安江六十幾里,交通極不便利。王醫(yī)生在縣衛(wèi)生局的一年輕干部陪同下,從安江先搭上洪江的便車,到沙灣公社的寨頭下車,再走十幾里山路,趕到深渡公社政府,月光已照人。在食堂草草吃碗面,就去衛(wèi)生院。
他倆到衛(wèi)生院,母親正在哭泣,醫(yī)生在嘆息。王醫(yī)生詢問病情,親自檢查診斷,說關(guān)鍵是退燒降溫!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一臉無奈。他立即回招待所,拿來一個小瓶子,興奮地說:“還有兩顆!”舒院長問:“什么藥?”王醫(yī)生搖著小瓶:“安乃近!”舒院長喜出望外:“安乃近,我只聽說過!這孩子有救了!”
王醫(yī)生掰半片安乃近,擂粉和水讓我喝下,再用紅布把我裹好。二十幾分鐘,就把我的命,從閻王手里奪回來。可他給我留下一片半安乃近,飄然而去。傻傻的父母,只曉得打躬作揖。
當我長大懂得感恩時,我的救星王醫(yī)生,已無跡可尋。
妙筆憶童事
感恩潤無聲
一一讀壯溪《銘記恩情殘如血》有感一一
作者以其精練之筆,繁而簡記敘自己兒時三次災難 ,每當危急時刻,巧遇他人施巧手轉(zhuǎn)危為安,有驚無險,讀來如飲甘泉,如負釋重。
人的一生確實不易,各種災難病魔都可能不期而遇,讓人猝不及防,誰遇到都是泰山壓頂。人是社會屬性,每一個人成長都離不開家庭。 社會 組織 單位 國家 的呵護 關(guān)心 幫助 ,人們在這互助中成長。在成長中享受家國情懷,享受愛與被愛的幸福與快樂。 在感恩中成長,在成長中感恩。
國人 自有 滴水之恩,令當泉水相報之傳承,更有救人一命,勝適七級浮屠之美德,
作者記得三位救命恩人救他的事情經(jīng)過,長大事業(yè)有成后無法當面致謝他們是為憾事,但當初幫助救他的三位恩人 本無讓他回報之意。
作者以其深厚的文學功底,記敘三件事,文字精練,讀來朗朗上口,記恩 感恩之心躍然于字里行間,知恩圖報 也一直扎根于心,更可貴的是作者把小恩化為大恩,小愛化為大愛。無論在鄉(xiāng)村當教師 當校長 還是投筆從警當秘書 當民警 當所長,他都力所能及去幫助他人,傳遞著這種 “幫助別人 快樂自己”的美德。
如今年近花甲,壯溪(蔣啟華)更是發(fā)揮自文學創(chuàng)作特長,在走村串戶,家長里短 家長的長的平凡社區(qū)民警崗位上,記錄敘寫陳年舊事,多篇散文被各大報到文學社評為精品轉(zhuǎn)載,文中挖掘人性的光輝,謳歌人間正能量,宣傳家鄉(xiāng)山山水水。
祝愿壯溪創(chuàng)作更多美文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