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父親是女兒最初的戀人。對此，我沒有深入研究，但父女關(guān)系勝過母女，由此可見一斑。
　　 記得大女兒出生那陣，我在月子里，夫有二十天護(hù)理假。大女兒出生在仲夏，正是天氣炎熱的時候。因為奶水不足，那時候送鮮奶的少，我們住的地方又偏僻，人家也不愿去，奶粉也沒有像現(xiàn)在隨處可買，奶乳還是老公頗費(fèi)了一番周折才買到，用此夾兼喂女兒。女兒口急，加上天熱，我們沒有育兒經(jīng)驗，女兒餓了渴了都哭。女兒一哭，不知所以然的夫就急了，趕緊把女兒抱在懷里，臉貼著女兒臉，左右搖擺地哄，不忍心女兒發(fā)出一點哭聲。為此，婆婆總揶揄夫：“你把你的懷抱當(dāng)搖籃，把孩子搖成那個習(xí)慣，你上班了，誰以后天天給你搖。”夫總是呲牙一笑，對婆婆的話置若罔聞，依然搖著，直到他上班。
　　 夫單位夏天休假少，而我單位夏天正好休息，在女兒過歲后上幼兒園前的兩年，我都把女兒帶去夫的單位。女兒晚上睡覺很不老實，非要人哄半天，而我?guī)б惶焖€要做飯，晚上早早就困了，沒耐心哄女兒，都是由老公哄著睡。
　　 在女兒成長的過程中，老公只要從單位回來，就會去商店給女兒買一大包零食，且一直讓女兒依偎在他懷里，走路就抱在懷里。記得女兒都上開幼兒園了，帶女兒出去，老公都舍不得女兒走一步路，一直抱在懷里。在我的理念里，孩子要言傳身教，寧可給好心不能給好臉，我怕老公寵壞孩子，長大慵懶不求上進(jìn)，而老公總以孩子小為由，女兒做錯了事，從來不說，一直是我在那叨叨地數(shù)落，也被他們父女早早冠以“母老虎”的代名詞。為此，那些年老公一回來，女兒就和老公膩歪在一起，不再理我，還向老公告狀，說媽媽如何如何對她，在女兒眼里我就像個后娘似的。
　　 后來夫離開單位與我一起開店，他包攬了家里所有家務(wù)，老公也被冠以“洗衣機(jī)”。2007年小女兒出生，老公仍然像寵愛大女兒一樣對小女兒寵愛有加，過猶而不及。小女兒三年幼兒園都是老公抱在懷里接送的。女兒總是老公接送，不知情的幼兒園老師還以為女兒沒媽媽。從學(xué)校回來的女兒，就像老公的尾巴，一直粘在他身后，做什么都跟著。
　　 老公先后在酒泉、蘭州和西安住院的日子，基本每天午飯和晚飯時間，兩個女兒都會打來視屏，和老公視屏通話。夫是五月底住的院。那個時候，大女兒還沒去學(xué)校，在爺爺奶奶家陪伴照顧爺爺奶奶，小女兒七月份學(xué)校放假后，學(xué)習(xí)美術(shù)和鋼琴。他們視屏?xí)r，小女兒總是表現(xiàn)得異常興奮活躍，給她爸爸匯報她的學(xué)習(xí)成果，而大女兒只是云淡風(fēng)輕地說說爺爺奶奶的情況，讓我們放心。我總是不敢多看那個情景。因為我知道，老公的病是治不好的，但我一直自欺欺人地給兩個女兒說，讓她們一定好好聽爺爺奶奶的話，陪伴好爺爺奶奶并安心學(xué)習(xí)，媽媽一定會把她們的爸爸健健康康帶回家的。雖然視頻里是這樣說著，但其實心一直在流淚，一直在糾結(jié)，該怎樣告訴兩個女兒老公的實情。她們?nèi)绻懒怂齻儼职值牟≈尾缓?，幼小的心靈該如何承受，尤其當(dāng)可怕的那一天真正來到，兩個女兒該如何面對，且小女兒才十三歲。對于這樣的生離死別，我尚且沒有足夠的心理承受，一直背過老公偷偷流淚，何況她們還是個孩子。
　　 盡管從入院醫(yī)生就給我說治好的希望渺茫，每轉(zhuǎn)院一處，就早早把病危通知書給我下了，但我還是不放棄一點希望，先后從酒泉轉(zhuǎn)到蘭州，又從蘭州轉(zhuǎn)到西安，盡全力救治。我知道上帝留給我們彼此陪伴的日子有限，所以，我與老公約定，每天只要睜開眼睛，能看到對方，能彼此陪伴就是幸福，不想過往，也不去管明天如何，只過好今天。所以在老公住院的四個月，我除做飯交費(fèi)取藥，其余時間寸步不離陪伴在老公身邊，直到他安然離開的那一天。
　　 來到醫(yī)院才只知道，每個病人都是被上帝咬過的蘋果，只是啃咬的程度不同，有輕有重。老公是被狠咬的那種。老公的病是慢加急肝功能衰竭。因無知，加之長時間開車（老公去年公交公司上的班）勞累過度，沒有及時去醫(yī)院就診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在藥物及人工肝保守治療無望下，我們選擇了肝移植。在西安唐都醫(yī)院住了34天，因肺部感染無法進(jìn)行肝移植，掐滅了他生的最后一線希望，我們不得不回到當(dāng)?shù)蒯t(yī)院酒泉。
　　 回到酒泉，老公病情加重，腎功能，消化道等其他器官也相繼出現(xiàn)并發(fā)癥，日漸昏迷，醫(yī)生告訴我老公隨時都有去的可能，讓我們做好心理準(zhǔn)備，并提前準(zhǔn)備后事。對于大女兒，夫在西安最后的幾天，她來西安是我和她一起照顧老公的，又和她一起用救護(hù)車把老公轉(zhuǎn)到了酒泉，在那些日子她已經(jīng)知道了她爸爸的病情，但從她的日常表現(xiàn)，我沒有感受到她情緒的低落，只是在床前盡可能地陪老公聊天，放視頻，吃飯時勸老公多吃飯，盡心伺候著老公。她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走上工作崗位，年齡上也是成人了，我不是太擔(dān)心。就是小女兒，想了又想，在夫不吃不喝幾天后，我通過微信才把實情告訴了小女兒。并給她講道理安慰：世事無常，風(fēng)雨無情，沒有誰的一生會一帆風(fēng)順，你走著走著，說不上那一天呵護(hù)你的人就突然消失了，失去幸福。這就是為什么媽媽從小對你和姐姐都比較嚴(yán)厲，好多事都不替你們做，要你們親力親為，就是為了鍛煉你們的自我生存能力和自立能力，一但有一天，依靠沒了，你們依然能直面人生，獨立生活，且爸爸的愛沒了還有媽媽呵護(hù)。我給小女兒說要她想開，不能因此影響心情學(xué)習(xí)，變得郁郁寡歡，不能被不幸奪取原有的快樂。小女兒給我發(fā)了許多哭泣的表情之后，回復(fù)我說，媽媽放心，她會變得堅強(qiáng)，努力學(xué)習(xí)，不會辜負(fù)爸爸媽媽的期望。
　　 那天我有感而發(fā)，寫了《別輕易碰觸別人心底的痛》這篇文，因為此文，我不知流了多少次淚。怕勾起女兒傷感流淚，我沒有把它給兩個女兒看，而是直接悄悄發(fā)在了網(wǎng)上。沒想到小女兒在萌芽去投稿，無意中在首頁卻看到了這篇文。于是我對女兒說：“你還是別看了！”
　　 “為什么？”女兒問我。
　　 “媽媽怕你傷心流淚?！?br />　　 “我早看了，難過是難過，可我能想開?！?br />　　 “媽媽還怕你想不開呢！”
　　 “爸爸也不希望我們一直沉溺悲痛活在悲傷的陰影中吧？他一定希望我們快樂地活著?！?br />　　 “媽媽你不知道，其實姐姐在爸爸病逝那天后就給我說了，她說，人呢，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你死去的時候；第二次，是醫(yī)生宣布你死亡；而最后一次，是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死去的時候。爸爸是處于無奈，雖然被病魔奪取了生命，但爸爸給我們的愛綿延留長，不可能從我們的記憶消失，所以在我們的心目中，爸爸永遠(yuǎn)活著?！?br />　　 “姐姐還說，要我不要難過，媽媽、爺爺、奶奶、姑媽、叔叔他們已經(jīng)夠悲傷了，我們不能再給他們增加情緒上的負(fù)擔(dān)，要快快樂樂活著，讓他們放心。
　　 自從老公病逝，我一直怕兩個女兒想不通，會情緒變得低落，悲傷的情緒會影響她們的日常，沒想到才十三歲的女兒，經(jīng)大女兒點撥，比我還思想開闊，境界高遠(yuǎn)。聽了小女兒的一番話，知道她們姐妹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氣場，我徹底放心了，不再怕老公的離去影響兩個女兒的情緒及日常。
　　 小女兒的一番話也讓我想起，難怪在老公病逝發(fā)喪期間和每次上墳燒紙，都沒有聽到兩個女兒的哭泣聲。老公在殯儀館家祭的那一天，我因身體不適，沒有跪在棺材前奠紙迎接來祭奠老公的親朋好友，只在殯儀館門口迎接，只有兩個女兒和老公弟弟的女兒，老公的姐姐，老公的弟弟、弟媳。別人都哭泣，尤其站在旁邊被親戚攙扶的婆婆，哭得聲嘶力竭，肝腸寸斷，兩個女兒始終低著頭，我看不到她們的表情，不知他們是否在默默流淚，但我沒有聽到他們的哭聲，一聲也沒有。兩個女兒只是神情莊重，跪在棺材火堆旁，有人一來就趕緊隨著燒紙磕頭。聽姑姐說，在老公下葬的那一天，也沒有聽到兩個女兒的哭聲（我因身體不適，發(fā)喪的主事人不讓我去）?；蛟S是年少不識愁滋味，還不懂事，沒有體會到父親的離去對一個家庭意味著什么。在我的感覺中，夫走了的日子，兩個女兒除了都變得懂事了些，情緒上都沒有什么波瀾，每天依然像老公在的時候快樂。姑姐婆婆和我說起此事，我們都以她們小不懂事做解。原來，她們是比我們看得通透，懂得活在當(dāng)下。
　　 詩人臧克家在紀(jì)念魯迅逝世十三周年時說“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他說的沒錯，魯迅先生至今活在人們的心中且永垂不朽。還如徐志摩、林徽因、張愛玲、三毛等作家和那些歷史上對人類做出杰出貢獻(xiàn)的各行各業(yè)的偉大優(yōu)秀人物，有的死了千年萬年依然活在歷代人們的心中。
　　 這個世界有血脈就會孕育愛的種子，播撒光和熱，照亮塵世，傳遞溫暖。
　　 塵世晝夜交替，光明與黑暗并存，華服之下高高在上，蠅營狗茍，行尸走肉者大有人在，能活出光亮清水人生者少之又少。夫雖是一介草民，凡夫俗子，普普通通，但他性格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一生光明磊落，靈魂干凈透徹，清溪一樣活得純粹。與他的家人而言，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好兒子，他的軀體雖然離開了他摯愛至親的家人，但愛的種子永不枯萎，他的離開像一粒雪花落入塵埃，清潤大地，光照家人。他的光芒是一面鏡子，照射鞭策著他的子女與愛他的人、他愛的人永不混濁。正如兩個女兒理解的那樣，愛已深種，生生不息，他們的爸爸從未離開，依然活著，且永遠(yuǎn)活在親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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