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虹，分別從深圳和北京來杭，約我相聚。我又聯系了在杭的婭，我和她們仨是中學校友。我比她們仨高兩個年級，是她們仨的學姐，我們決定周六去秋游。
　　 我們從上滿覺隴的盤山公路走上楊梅嶺，再穿過楊梅嶺村下山到九溪煙樹景區(qū)，又繞行九溪十八澗上山到龍井村吃中飯，下午去白馬湖看創(chuàng)意文化博覽會，晚上在湘湖邊的飯店吃晚飯。
　　 徒步時，沿途山路蜿蜒，山林茂密，清溪相伴，村莊儼然。一片片高大挺拔的林木遮蔽著天空，只有縫隙間灑下溫潤的陽光，照去林蔭的寒涼。溪水清淺，潺潺地流淌過青草地、礫石灘、叢林間。九溪煙樹的一潭寒水一疊清瀑幾樹楓紅，在秋霜中演繹一場浪漫。九溪十八澗曲徑通幽，于龍井村前豁然開朗。楊梅嶺村、龍井村，農家屋舍裝飾各有特色，人煙繁盛。文博會藝術品精致耀眼，別具匠心；湘湖夜宴觥籌交錯，舉座盡歡。
　　
　　 一、玉
　　 玉初一進校的時候，便在一群新生中顯得“鶴立雞群”，因為玉個子比較高。后來，我聽說玉很有才；只是，一直到中學畢業(yè)，我和玉也就只是互相知道名字，但是沒怎么接觸過的交情。
　　 零九年的春天，玉和兩個同學到杭州游玩，我和她才有了近距離了解的機會。許多人旅游，都是匆匆忙忙地趕赴各個景點“到此一游”。玉她們一行人，卻毫無目的計劃，只想找清凈的地方隨性慢游。
　　 于是我們去了孤山的后山路上，那天，天空一直飄著零星的細雨。玉舉著重重的單反相機，拍新綠的柳條、嫵媚的桃花、湖水的漣漪、游曳的鳥禽……為了拍到一個滿意的畫面，玉會一個鏡頭反復調試，拍上很多次。在玉拍的照片上，那些我平素里見慣的普通景致，都變得如仙境一般，帶著美妙的意境。
　　 不拍照的時候，玉便一邊漫步一邊隨口吟誦著應景的古詩。在雨霧彌漫中，玉柔聲念出蘇東坡的“還來一醉西湖雨，不見跳珠十五年?！痹诜批Q亭前，玉低聲念出林和靖的“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對著湖中靜默的一群白鷺，玉呢喃念出“何故水邊雙白鷺，無愁頭上亦垂絲？”
　　 一群年輕的朋友們，走在無邊絲雨中，走在桃紅柳綠下，聽雨聲淅瀝在傘上，聽詩音吟響在耳邊。玉讓詩畫江南靈動了起來，讓行程變得美妙雅致起來。
　　 十年歲月須臾，玉再次來杭，已是清秋時節(jié)。來之前，玉說要來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蹦纤螘r柳永寫了這句詩，引得金朝皇帝完顏亮起了侵吞南宋的野心。莫非玉也想和完顏亮一樣，“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可惜，荷花桂花都過了時節(jié)，而秋未深，山林還未斑斕，不知玉會不會失望。
　　 相聚這天，天很藍云很白，陽光正好，微風不燥。我們在上滿覺隴楊家山上的民宿小院里會合了。院子里開滿鮮花，玉穿著一身橙色的休閑服，披著一條紗巾，站在桂花樹下微笑著和我們打招呼。
　　 玉還如以前一樣隨性淡然，由著我們安排路線，只說“隨意隨意”。
　　 玉還如以前一樣，拍照十分認真。玉俯身在茶林邊拍白白的茶花，玉站在高臺上拍花格窗的民居，玉跑上臺階去拍開滿菊花的庭院，玉蹲在溪邊拍整齊的水杉林，玉站在橋上拍九溪的潭水，玉倚著欄桿拍湘湖月色……
　　 玉還如以前一樣，喜歡念詩。玉在水樂洞口念著石刻“聽無弦琴”，玉在山林樹蔭下念著“錦官城外柏森森”，玉在理安寺的牌坊前念著“林壑劇幽深法雨一泓參妙諦，峰巒似方廣衡云九面動歸心”，玉在溪邊屋舍旁念著“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玉在龍井村前的溪邊，聽到上聯“獅峰山下獅子吼”，非常機敏應景地對出“龍井村前龍?zhí)ь^”……
　　 令人敬佩的是，玉的學識淵博并不局限于古詩詞。對著水樂洞的鐘乳石，玉講解鐘乳石的產生原理；拈著茶葉，玉講解茶葉炒制的工藝差別；踩著溪石，玉解釋石頭變紅變綠的原理；看著文博會的展品，玉將那些產品的特點、淵源一一道來；聽婭的孩子講歷史故事，玉做著補充和講解……
　　 眼中有美景，心中有詩意，胸中有才華，玉讓美好的事物變得更美好了。
　　
　　 二、虹
　　 中學時，虹家的姐妹三人，都是學校里出類拔萃的人物。虹的姐姐和我是同年級的同學，虹的家和我的家只隔了一條馬路。在校園里、在校車上、在社區(qū)里，我都能見到虹，卻幾乎沒有交談。大抵是因為虹的學習成績很好又不愛說話，在我心中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中學里，我和虹有兩次比較近的接觸。
　　 一次是一個晚自修后，我到虹的寢室找一個朋友。朋友正和虹以及室友圍著錄音機在學唱熱門電視劇的插曲《八月桂花香》，我被朋友拉著一起學這首歌。我們一遍遍地把磁帶倒回，一遍遍地跟著學唱，一直唱了半個多小時，唱到宿舍樓的熄燈鈴響起。
　　 第二次，是我選擇了保送大學后。我聽人說，虹覺得我不該選擇保送；其實那時的我，做出決定命運的選擇后，心中也是十分忐忑，很想找人說說自己的想法，得到一些肯定和支持。一個周末，有幾個朋友去虹家里玩，我便也跟了去。朋友們玩鬧說笑，我一直沒找到機會和虹說自己的私事；后來，朋友們相繼告辭離開，只剩下我和虹了?？墒牵矣知q豫了。保送的事已經既成事實了，說了也沒有意義。何況我和虹并不熟，她未必愿意聽我絮叨；后來，我什么也沒說就告辭了。
　　 有時候，有些話不能說、不可說、不必說。
　　 虹確實非常優(yōu)秀，后來她考上了北大，成了我們那個小城市里的傳奇人物。之后，我斷斷續(xù)續(xù)聽說了她的消息：在國外的大使館工作，在國外大學進修，在北京結婚定居……虹擁有一個令人仰慕的人生。
　　 零九年的春天，虹也來到了杭州。只是，那個春天的她，人有些消瘦，臉上還長了些紅疹子。然后我才知道虹遇到了一些變故，當時也正生著病?？粗俱驳暮纾蚁胝f些安慰的話，卻又怕她不喜歡談自己的私事。何況，面對生活的不幸，任何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有時候，有些事只能獨自面對，獨自承擔，獨自扛過去。
　　 好在那次的整個行程中，虹的表現都很平靜，想來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
　　 十年彈指一揮間。再次見到虹，看到她比以前胖了、氣色好了，我心里真是暗自替她高興。虹穿著淺藍色的毛線衫，牛仔褲，站在秋日的陽光中對我們微笑，清爽又灑脫。
　　 我以前以為虹不愛說話是因為高傲，這次同游才知道，虹雖然話少，其實很隨和。行程中她都聽從大家的安排，毫不挑剔。大家聊到歷史人文，有些不確定的知識，虹便會拿起手機搜索答案，然后講給大家聽。在湘湖飯店里，虹甚至耐心地陪著婭的女兒做起作業(yè)來。
　　 虹走在山路上，腳邊有斑駁的陽光。虹拍著翠綠的茶林，滿眼的綠意溫潤盎然；虹嗅著盛開的茶花，安靜怡然有如明媚的花朵。我突然就想起曾經看到過虹大學時的一張照片。照片上年輕的虹，穿著藏青色的外套倚在長城城墻上，陽光照著她的眉目，驚艷著時光。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三、婭
　　 婭和我都在杭州，卻因為陰差陽錯，一直沒有見過面。不過我們在朋友圈到是“天天見”，經?；ハ帱c評?？戳藡I在國外獨自駕車出游的游記，我十分佩服她的勇敢和能力；看了婭轉發(fā)點評的一些時評文章，我又佩服她的敢說敢言。婭對我發(fā)的作品，也是誠實地有一說一，不喜歡的便會直接說不喜歡，我很喜歡婭這樣的直爽性格。
　　 作為東道主和學姐，我有安排好這次秋游的責任。秋游前兩天，我和婭商量出游路線。每次我提出一條路線建議，婭就趕緊補充吃飯的安排。
　　 我笑著問婭，怎么總是惦記著吃飯。
　　 “你負責安排，我負責請吃飯?！眿I豪爽地分工，讓我的重擔少了一半。
　　 秋游前一天，因為玉她們的行程有變動，所以我們的安排也要變動了。我早上發(fā)了個路線安排，便去忙了。待到空時，看到婭的許多條信息。
　　 “什么鬼路線？不計劃好玩不好。”
　　 “你怎么變來變去??？大方向不要太偏?！?br />　　 “這樣吧，我們先……然后……再到……吃晚飯?！?br />　　 婭等不到我的回復，著急地先操心安排了。我心中竊喜，我本就不擅長策劃安排，現在婭幫我承擔了，我可是樂得輕松了呢！
　　 秋游這天，婭開車接我去會合的地點，車后座坐著婭的女兒小寶。眼睛大大的小寶讓我想起中學時婭的樣子，不過小寶可比婭那時文氣多了。
　　 一路上，婭辛苦地忙來忙去。
　　 婭給大家準備了礦泉水，給大家準備了帳篷，給大家買無花果解渴，給大家選好評的飯店，給大家點菜泡普洱茶，開車帶大家去文博會，自己轉著圈找停車場，又給大家訂了湘湖夜宴的特色菜肴，最后，婭再開車把大家一個個送回住處。
　　 有了婭仔細周到的安排，我們的行程才可以輕松自在。
　　 最讓婭操心的當然是小寶了。
　　 婭問我教育孩子的經驗，聽完便對小寶說：“你聽到沒？你要怎樣怎樣……”婭指著虹激勵小寶說：“這個阿姨是北大的，你要怎樣怎樣……”婭和大家看景聊天，然后又要大喊著小寶的名字去找她。婭讓小寶不要一邊吃飯一邊寫作業(yè)。婭讓小寶講歷史故事，自己和玉做著補充和解釋。
　　 聽著婭絮絮叨叨地教育小寶，看著小寶“四兩撥千斤”的無聲反抗，我忍俊不禁。母親和孩子間的斗智斗勇，真的是又有氣又有趣。
　　 一天的秋游結束了，美景留在了照片中，笑容留在了記憶中。江南無所有，唯有故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