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抗正教徒弟們打拳，妹妹進門就哭：哥哥，大牛把俺家大門砸了，欺負人也不能這樣欺負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徒弟們抻胳膊捋腿抄家伙，亂哄哄往門外闖。二抗伸胳膊攔住，大步流星出了村莊，小腳妹妹在后面一路緊跑。
　　 到了妹妹家，一看，幾塊破木板釘?shù)拇箝T上果然斗大一個窟窿。二抗陰著臉問妹夫：咋回事？
　　 蚰子干吭哧不說話。
　　 妹妹接過來了：昨晚上他把大牛娘養(yǎng)的鵝吃了。
　　 二抗狠狠跺了一腳，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砸得輕！轉(zhuǎn)身咕咚咕咚出了蚰子家，驚得一院麻雀嘩一聲全射到樹梢上。
　　 妹妹緊攆著，留哥哥吃飯，再喊二抗也不回頭。
　　 左鄰右舍和二抗打著招呼，轉(zhuǎn)臉都搖頭：這個大牛也太不長眼，二抗你也能惹得起！曹州府往東五十里，誰不給二抗留臉面？這二抗一不做官二不經(jīng)商，就種他的二畝薄田，泥腿子一個，但是官不欺匪不擾，靠的就是自己一身武功，徒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黑道白道都有把兄弟。砸二抗妹妹家的門，還不是扇二抗大嘴巴子！這大牛算是惹下煞星了。
　　 沒幾天，全副武裝的工作隊進了李莊，直奔大牛家，不，應(yīng)該是直奔地主大牛家。大牛的伯伯家沒有男丁，大牛過繼給了大伯。大伯死后，大牛繼承了大伯的幾間草房和十幾畝地，當(dāng)然，大牛也要繼承地主這頂帽子。大牛的本家兄弟們暗暗叫苦：完了完了，工作隊那個滿臉麻子的隊長是二抗叩過頭的仁兄弟！趕緊拉過一個孩子吩咐快跑去給大牛送信。
　　 但是躲在草垛里的大牛還是給搜出來了，罪名是仗勢欺人的惡霸地主，五花大綁，本村游斗完之后，再到四鄉(xiāng)游街。
　　 大牛的二姑奶奶回來了，回來就哭：大牛就關(guān)在俺家東房里呢，我聽見工作隊開會了，說明天后晌游完街，就拉到俺龐莊大洼里槍斃呢！
　　 到了晚上，有人敲大牛家的窗戶，壓著嗓門說：到北鄉(xiāng)找石頭哥，看他有沒有門路。
　　 石頭是大牛的把兄弟。大牛除了種地，還用小石磨磨香油、賣香油。這一天，大牛一身油漬麻花地挑著擔(dān)子轉(zhuǎn)到北鄉(xiāng)，正敲著梆子，忽聽到一戶人家哭聲震天。一打聽，才知道他家的大犍牛黑夜里給人牽走了，報官，官家也抓不到小偷。大牛突然想起來，蚰子家好像有牛在叫。到了夜晚，大牛把牛送回到石頭家，囑咐石頭啥也別問，啥也別說，千萬別聲張，這事就算過去了。石頭千恩萬謝，非要和大牛磕頭拜兄弟，從此逢年過節(jié)來往不斷。
　　 大牛老婆第二天起個大早，提上一小包雞蛋，一小罐香油，急慌慌出了家門。走到胡同口，一抬頭，見蚰子正滿臉無趣地蹲在墻邊，扭頭朝地上呸了一口：又歪嘴，又扭頭，給人家工作隊使眼色，這下可了你的心！還是一個老爺爺下的種呢，心咋就比狼還狠！罵著罵著，眼淚嘩嘩流下來。
　　 到了石頭家，大牛老婆叫了聲哥哥，還沒說啥事，石頭夫妻兩個就陪著一起哭。石頭說：弟妹，我就是個爛莊稼人，我有啥法子？石頭老婆一拍巴掌：啥法子啥法子，你一個大男人，俺倆老婆子不指望你還指望誰！石頭說：我想辦法，我想辦法。
　　 大牛老婆走了，石頭說：我一個富農(nóng)，有啥辦法，我去了把我也得捎上。
　　 工作隊正在堂屋里吃著飯，二抗來了。
　　 二抗來了就一腚坐在門檻上，臉朝院子拉多長，一句話不說，掏出火鐮子咔嚓咔嚓打著抽旱煙。麻臉隊長一見，忙不迭放下碗筷，問：哥哥，你咋來啦？
　　 二抗擰著脖子，說：別叫我哥，我不是恁哥！麻臉隊長笑笑，說：吃碗飯，哥哥。二抗說：不吃！麻臉隊長也臉朝外坐在門檻上，問：哥哥，咋啦？二抗說：你問我咋啦，我還問你咋啦！隊長不吭氣了。二抗指著關(guān)大牛的小屋，把煙袋鍋在門前石板上敲得當(dāng)當(dāng)響，說：你也不打聽打聽是咋回事，就下手抓人！告他的是他堂兄弟，爭東西鬧家窩子哩！這可是個好人！
　　 傍黑兒，大?；氐搅思?。
　　 第二天，大牛正在家里坐著，蚰子來了。
　　 蚰子低頭站在堂屋門口，搓著手，說：哥哥，我沒想到恁厲害……
　　 大牛沒抬頭，也沒吭氣。
　　 石頭來了，提著條臘肉，流著眼淚，說：兄弟……
　　 大牛說：坐。
　　 二抗來了，背著雙手，上上下下打量大牛，說：回來了？
　　 大牛站起來，說：回來了，哥哥。
　　 二抗從大牛家出來，從妹妹家大門口走過去。忽又返回身來，飛起一腳，喀喇一聲，妹妹家的大門又多了一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