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了，窗外如蝶的葉，紛飛在我們的視野，這是一場盛大而炫麗的凋零?；蛟S，凋零也是為了重生。
　　 早飯后，女兒開始上網(wǎng)課，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著新購的《小窗幽記》。你接完電話從里屋走出來，看我在看書，你也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書，坐在沙發(fā)上看起來。我抬頭，看到你手中翻著的是汪曾祺先生的《人間草木》。不經(jīng)意間，我的嘴角微揚，然后繼續(xù)低頭看書。
　　 此刻，時光緩緩，房間里很安靜，但感覺很溫暖。這樣的時刻，讓我想到了四個字——歲月靜好。
　　 在這個電子閱讀便捷的時代，我卻依舊鐘情于紙質(zhì)閱讀。多年來，一直延續(xù)著一些讀書的小習慣，比如遇到自己喜歡的語句做摘抄，有哲理的段落會在書上做標記，大多是用波浪線。也會隨手在書頁的空白位置，寫下三言兩語的閱讀小感悟。所以，我很少將書借給別人，因為擔心借出后收不回，那些我最重要的標記會遺失。
　　 與書為伴的時光，總有著淡淡的暖意和深深的滿足感。似乎在記憶里，我們大多數(shù)的空閑時間，都這樣一人捧一本書，安靜地看著。有時也會輕描淡寫，說說書中的故事或生活的瑣事。只是很多時候，我看著文學類書籍，你翻著的是書法或者業(yè)務類書籍。
　　 家中書柜很大，但里面有三分二被我的書籍占據(jù)，三分之一放置著你的專業(yè)或興趣書籍。有時，你看著書柜中的書籍，會無比佩服地向我點點頭、還向我豎起大拇指。我微笑著，然后一臉的小得意。你有時會無意說起書名，我會概括書中的故事或?qū)ξ恼碌睦斫?。聽到感興趣的，你也會去翻啟那本書。
　　 我喜歡文字，為了方便我寫稿、投稿，你曾用兩個月工資，給我買了第一臺電腦，是一臺臺式機。那時我們的收入并不高，每月還有房貸，經(jīng)濟負擔比較重。但你卻說：“丫頭，沒事，你喜歡寫作，我全力支持?！?br />　　 那臺電腦，我用了很多年。后來過生日，你給我換了臺聯(lián)想的新款筆記本，方便小巧、速度又快。那臺臺式機光榮退休了，但我卻一直舍不得將它送人或丟棄。至今，它依然停留在儲物柜里。
　　 你收藏整理了所有刊物上我的文字，你也會自豪地向身邊的人夸贊：我媳婦是個才女。說這話的時候，你的表情透著無比的滿足，還有一些很少見的驕傲。有時，在報紙上看到我的文字，你也會愉快地與身邊同事分享：快看，我媳婦的文章。
　　 久了，你的朋友、同事，都知道你有個會寫文章的媳婦。慢慢地，我的電腦旁常會放著一篇完成的演講稿或征文稿，然后你一臉歉意地說：“這是某同事媳婦單位組織的活動，讓你幫忙看一下，看能不能再修改。”
　　 起初，我很排斥幫別人修改稿件，但為了不失信于人，還是帶著小情緒認真修改。但后來卻漸漸習慣了，因為在修改這些稿件的過程中，也在提升自己的文字水平。
　　 2016年，你聯(lián)系了出版社，想圓我的出書夢。修改稿件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文字太清淺稚嫩，在稿件修改一半時，放棄了。我想再寫幾年，寫出我滿意的文字，然后出文集。你尊重我的選擇，也習慣了我的敲敲打打。
　　 曾經(jīng)，你也有著文學夢，寫散文、寫詩歌。工作后，一直從事政工的你，總有寫不完的材料，那個文學夢漸漸淡去光影。你一直支持著我圓自己的夢，因為這個夢也曾屬于你。在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寫作生涯里，你一直默默地陪伴著。
　　
　　 二
　　 對于酒，我談不上喜歡，但可以接受聚會飲酒。
　　 目前為止，我喝醉過三次。兩次是在同一位同事家，那時還沒結(jié)婚，同事小我兩歲，我們關系一直很親近。她雖然比我小，但結(jié)婚比我早，她的小家，時常是我們幾個聚會改善生活的聚集點。就是這樣的聚會，我醉了兩次，一次是喝葡萄酒，一次是喝啤酒。但喝醉后很安靜，被同事扶回宿舍，然后就在頭痛中，進入了夢鄉(xiāng)。
　　 2008年年底，我和另兩位同事調(diào)整了崗位，隨著崗位的調(diào)整，工資待遇自然也提升。于是有人提議一起坐坐，祝賀一下，畢竟是好事。平時這種人多的聚會，我從來不喝酒，但那天因為自己也是主角，破例喝了一些。
　　 我的酒量很淺，白酒最多也就二兩。你敬我、我敬你，就這樣幾個輪番下來，我菜沒吃多少，酒喝了不少。但當時一直感覺自己挺清醒，還勸大家吃菜，聊一些有趣的事情，氛圍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一向安靜的我，那晚挺活躍的。
　　 從飯館出來時，是晚上九點半，寒風吹過，人冷的有點哆嗦。飯館離我住的地方大概就四、五百米的距離，剛出飯館，我還保持著清醒。我謝絕了同事送我，還熱心地為大家打車，然后看著他們離開，因為我一直記得，我家就在附近。
　　 送完同事，被風吹過后，我已經(jīng)有點暈了。我站在飯館門口，記憶里家離飯館很近，但忘了家在哪個方向？想了好一會，但大腦出現(xiàn)空白，實在想不起家的方向。掏出手機給你打電話，我說自己找不到家，然后報了飯館的名字。忘記了你當時說了什么，只記得最后一句：“丫頭，戴好口罩手套，站那等我?！?br />　　 將自己武裝好后，我無聊地站在原地，用腳尖在地上劃圈。一圈又一圈，不知道畫到多少個圈時，我眼前呈現(xiàn)一雙黑色制式皮鞋。抬頭，發(fā)現(xiàn)穿著軍裝的你，站在我眼前。你用手里的軍用圍巾，將我的半個臉和脖子都圍起來，然后牽著我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到你單位門口時，我的手被放開了，我正一臉疑惑地看向你時，你有點歉意地說：“門口有哨兵，我穿著軍裝?！?br />　　 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穿著軍裝，牽著我的手走了一路啊，幸虧是晚上，路上人少，要不然不知道會不會被糾察給糾走。
　　 進了院門，你繼續(xù)牽著我的手，往家屬樓走。樓下遇到你的同事，雙方打招呼，你沒有放開我的手。上樓，安置好我，將溫的蜂蜜水放入我手中，囑咐我早點休息，然后你回辦公室加班。你離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從我打電話，到你出現(xiàn)在我眼前，只用了四分鐘，而四分鐘前，你還在辦公室加班。想起自始至終，你的目光和言語中只有對我的關心，沒有埋怨，我滿足地笑了笑，然后迷迷糊糊進了夢鄉(xiāng)。
　　 三
　　 2010年12月下旬，我身體出了問題，需要住院手術。
　　 我剛辦完住院手續(xù)，你就果斷地打了休假報告，然后寸步不離地陪著我。手術前一夜，其實我挺緊張的，因為腫瘤，只有在做了病理切片，才能知道是良性惡性。我擔心如果是惡性，那長期的化療，令我畏懼。你看出了我的擔憂，給我講你從前的趣事，分散著我的注意力，卻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
　　 第二天早上，去手術室時，你一直牽著我的手，直到我進手術室時，你放開我的手，并告訴我：“丫頭，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手術進行了近三個小時，我被推出手術室時，人是滿頭虛汗，還未完全清醒。只是記得，你當時在我耳邊說：“丫頭，是良性的，不用怕。”
　　 在床房里，你輕輕擦拭著我額頭的汗珠，可我隱隱約約看到，你的眼角有著淚痕。那是第一次，我看到你的眼淚。
　　 后來你說，看著我從手術室出來，那虛弱的模樣，你真的有些心疼。你寧愿我沒生過病，一直健健康康的，哪怕是有時不講理、無理取鬧，有時任性、喋喋不休，你也不愿看到我躺在病床上。你的心疼，其實，我了然于心。
　　 術后的十五天，你一直在我身邊，家人想替換讓你休息，因為照顧術后的病人，是件挺辛苦的事。但你拒絕了，你說只有看著我在你視線里，心里才會踏實。
　　 出院后，很長一段時間，我的上肢都無法活動，你和女兒一直照顧我的生活。你會接好溫水，讓我躺在沙發(fā)上，給我洗頭，那時我長發(fā)及腰，洗起來比較費事。但你每隔三天，就給我洗一次頭，然后將我頭發(fā)吹干，才去忙其它的事。
　　 你的假超了，我問你怎么還不去上班，你說續(xù)假了。我問為什么？你說照顧我這個病號比較重要。我想了想，這是我們結(jié)婚以來，你第三次休假，第一次休的婚假，第二次是女兒出生時，第三次就是我手術。
　　 四
　　 2011年情人節(jié)到來時，我身體已基本恢復，并返回工作崗位。
　　 下班時，你打電話說在車站來接我。我下車時，一眼就看到了站臺上穿著軍裝的你。我問你為什么不換衣服，你說開完會就直接出來了，怕?lián)Q衣服耽誤時間。
　　 我走到你身旁時，你卻不經(jīng)意似地牽著我的手。我笑著看你，平時穿軍裝，你從來不讓我挽著你，更別說牽手，頂多就是倆人肩并肩地走，你時常會說，要注意軍人形象。路過街邊商鋪時，那火紅的玫瑰，在今天格外醒目，價格也是以往的幾倍。你看了看我，然后又看了看商鋪門口的玫瑰花，毫不猶豫地向賣花處走去。當你將三枝火紅的玫瑰，放在我手中時，我驚訝地看著你。你卻紅著臉笑了笑，然后牽著我的手繼續(xù)往前走。
　　 晚飯是和你的朋友一起吃的，你們是軍校同學，又同時分到基層，幾年后相繼調(diào)入機關。在這個城市里，你們也算是最親近的人。你們?nèi)齻€男同胞聊工作，我們?nèi)齻€女同胞聊家庭、聊孩子，相處多年，彼此都已很了解，也很投緣。
　　 聊到我的身體時，你的聲音卻充滿歉意，你說這些年精力大多投在了工作中，對家庭照顧很少，是個不太盡責的父親、丈夫。我淡淡的微笑著，然后安靜地看著你，其實我的目光里有著理解與滿足。大概是自小生活在軍營，見多了聚少離多的婚姻，所以我更可以讀懂軍嫂的含義。
　　 結(jié)婚以來，雖然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相聚的時間并不多，很多時候，關心與交流都是依靠電話。在基層時，封閉式管理，你每周只能休息一天，但如果加班或迎檢，一周都見不了一次面。到機關后，雖然可以正?；丶?，但基本天天在加班，雙休日基本沒休息過。我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只是你在家的時候，我還是會想方設法給你改善伙食，犒勞著你的胃。
　　 五
　　 2017年5月，一紙調(diào)令，你去鄰省任職。
　　 雖然我早有準備，但送你去車站，看著你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眼淚卻忍不住滑落。似乎有感應，你回頭向我輕輕揮手，可我看到你眼中分明也有淚水。
　　 我以為自己可以適應這樣的生活，但當大多數(shù)時間，只有我和女兒相互陪伴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孤獨和牽掛，會如影隨形。我告訴自己，習慣就好了，但這種習慣孤獨與牽掛的過程，是如此漫長。
　　 但最初在選擇時，我義無反顧地選擇支持你繼續(xù)自己的事業(yè)，既然有更大的空間，為什么要放棄。原本遲疑的你，是在我的支持中顧慮逐漸被打消，其實之所以有顧慮，是你擔心我一個人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家庭，會很辛苦。
　　 為了能有更多精力照顧女兒，在單位崗位調(diào)整時，我選擇了較輕松的后勤部門。我的選擇令許多人意外，在很多人眼中，這種選擇錯失了更多上升的空間，但我卻那般堅定。人到中年，對于不屬于事業(yè)型的我來說，工作只是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一份可以展現(xiàn)自我價值的平臺，干好自己的活，拿著屬于自己的收入，如此便內(nèi)心安穩(wěn)。對于權力或者金錢，我沒有過高的期望，因為了解自己的能力，更清晰地明了生活的目標。我希望可以將另一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如此你才會沒有太多后顧之憂，將精力投入工作。
　　 不久前，單位有晉升名額，我和另一名后調(diào)入的同事爭取一個晉升名額。只是那個晉升后的崗位，是更具責任心、壓力會更大、工作會更繁雜。我問你：“如果我選擇放棄，你會不會覺得我沒有進取心?！?br />　　 你看著我，充滿歉意地說：“丫頭，我支持你所有的決定，我更明白你所有選擇的緣由，在我眼中，你永遠都是善良、努力的?！?br />　　 因為單位離出租屋較遠，而且中午經(jīng)常會有加班或開會延遲等狀況，趕回家做午飯有些困難，于是一直延續(xù)著早上提前給女兒做午飯的辦法。
　　 每天早上七點前送女兒出門，看著女兒融入身著同樣校服的人群中，然后我才轉(zhuǎn)身回家。回家時米飯已好，開始炒菜。菜都是前一晚準備好的，每天基本都是兩個菜，還要保證一周不重樣，要盡量保證閨女吃得營養(yǎng)。然后將米飯和兩個菜，分層放入保溫飯盒里，這便是女兒的午飯。將保溫飯盒和餐具放在餐桌上，自己也開始換衣服，收拾著出門，踏上上班的路。
　　 自己的午飯，基本都在單位食堂解決。晚上回家，準備好晚飯，和女兒邊吃邊聊，才算開啟了另一段閑適時光。
　　 這幾年，習慣了和女兒相互陪伴的生活。生活就這樣重復、延續(xù)著，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模式。偶爾也會在內(nèi)心小抱怨，想著如果是我們兩個人一起照顧女兒，會不會更輕松一些。但這些小抱怨，只是偶爾在自己的內(nèi)心里爭斗一下，我從來沒有對你提及，因為不想增加你的內(nèi)疚感。
　　 六
　　 結(jié)婚多年，也會有許多磕磕絆絆，尤其年輕的時候，或許是因為角色轉(zhuǎn)換的不適應。那時會有許多爭執(zhí)，也會有抱怨，但大多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演說，你總?cè)缗杂^者一樣聽著我演說。在孩子教育、各自身后的大家庭以及經(jīng)濟上，也曾有很多分歧，但終也能用最恰當?shù)姆绞浇鉀Q。
　　 我們應該是先結(jié)婚后戀愛，每次說到這點，你會有諸多不滿意，因為你耿耿于懷的是：結(jié)婚前你一直不是我喜歡的模樣。很年輕的歲月里，我喜歡那種陽光、自信、溫暖的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還要說著流利好聽的普通話。但遺憾的是，你巧妙地避開了我所有的期待。
　　 你嚴肅刻板、普通話夾雜著一些故鄉(xiāng)的味道、大多時刻沉默、不習慣說女孩子喜歡聽的話，雖然喜歡文學，也喜歡打籃球、乒乓球、爬山，但與我的期待有太多不符。
　　 那個冬天，一場重感冒，你無微不至地照顧，讓我開始慢慢接納你。而你，已開始與我的父母商量訂婚、結(jié)婚相關事宜?；蛟S是因為忽然間明白了宿命的含義，或許是釋懷了一些生命中的過往，我被動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你的包容與遷就，讓這段婚姻有著溫暖的味道，而我也開始習慣兩個人的生活，畢竟這樣的生活也是自己的選擇。在柴米油鹽的瑣碎中，開始靜品婚姻生活的味道。而一個人的包容，也在時光的打磨中，變成兩個人彼此包容、遷就，一起營造一個溫暖而幸福的家。
　　 你常常說再堅持幾年，退休后要陪著我去看世間每一處最美的風景，會陪著我在屬于我們的小院里，一起遙望星空、回味過往。我總是微笑，然后不禁感慨，日子還真是不經(jīng)過，不知不覺我們結(jié)婚快二十年了。
　　 常常在想，其實婚姻生活里，除了情感、責任、守護，應該還包涵了習慣與包容。因為再熱烈的情感，在柴米油鹽的瑣碎中，終會回歸平淡，而平淡中的相守，卻是幸福真實自然的模樣。
　　 這些平淡的幸福，素簡而溫暖的時光，是我人生中最別致、珍貴的篇章，它不斷滌去落進心間的塵埃，讓心靈的田園生機盎然，讓歲月的花朵吐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