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老家美食(散文)
一、春餅
不錯的,春餅確實是跟春天相關的一種餅。
三月陽春,園子里的羊角蔥、頭茬韭菜,大棚里頭的小白菜、香菜,漫山遍野正在露頭兒的小苦菜……正是由于它們,春餅誕生了。
我從小吃到大的春餅是這樣的:一個面團就搟一層,薄厚隨意,烙時也不用油,在大黑鍋里快速地翻幾下,很快,幾個甚至十幾個大餅就一起出鍋了。這樣的餅也叫單餅。
當然,更正規(guī)的春餅可能是這樣的:兩個面餅之間隔上油,搟得薄薄的,烙時也可以少放點油,這樣吃起來會更松軟一些。
一家人圍攏在飯桌前,伸手取過一張春餅,把圓圓的餅鋪在眼前,一掀兩層,在底下一層的上面抹完生醬(或雞蛋醬、肉皮醬、辣椒醬)之后,再用心地根據(jù)自己的喜好選桌上備好的各種新鮮菜。選好菜之后,蓋上之前掀下來的那張,一卷,就可以吃起來了。
春天的什么菜都好吃。最早從凍土里冒出新綠的總是羊角蔥。這時吃的是蔥白,短粗的腰身仿佛積蓄著在嚴冬里慢慢注滿的、一種人類意想不到的能量,一撕開,第一股早春的味道就撲鼻而來了——清鮮、刺激、有力量,做為底菜,必不可少。
"雨夜剪春韭",這是何其鮮亮的畫面!園子里的一兩畦韭菜,閃著水珠,亮晶晶地站在那里。你在第一場春雨之后,懷著同樣欣喜的心情,踩著返青的泥土,蹲在畦邊,用手撫過驕傲的它們,低頭嗅到陣陣的韭香,以及它們身后春泥的芬芳。
再貓著腰,鉆進臘月就拱起的小菜棚里,小白菜,小水蘿卜菜都已蓬蓬勃勃,間上一小盆兒端出來,不用手洗,水里泡會兒,轉幾下,用筷子把它們直接夾出來,一棵是一棵,個個兒精神飽滿,新鮮水靈……
更讓人喜出往外的是,這個時候,萬物復蘇,大地上的野菜也在最嫩的時候,被老媽挖回了家。它們野味十足,又苦又香,夾在嘴邊聞了又聞,卷在餅里,十分滿足!
手里捧著春餅,你就在這些氣息里回想著,沉醉著,咀嚼著,仿佛整個春天的精華都被一張餅包裹進來,一口口,滋養(yǎng)著我們的身體和心靈。
二、飯包
那天晚上,兒子欣喜若狂地從外面跑回來,一進屋就喊:“媽,媽!前旗也有賣飯包的啦!你看,你看!”
我和他爸趕緊從床上坐起來。忙不迭地接過來,解開外面的塑料袋,露出綠油油的大飯包。來不及商量,我先上去就是兩口,然后讓給他爸,他爸又是兩口,之后還給了兒子。
叭嗒叭嗒嘴,味道還可以。但并不是我們從小吃到大的那種滋味。
像文友大象說的一樣,我們老家那旮瘩的人愛生吃蔬菜,飯包就是典型吃法之一。
等到園子里的大白菜長大了,葉子跟巴掌大小時就能打飯包了。掐下來,洗凈后鋪在蓋簾上,拿在陽光下曬一會兒,水瀝干了,葉子蔫了下來,這時最好。
再拿出一個小蓋簾,或者直接在飯桌桌面上,把菜葉子按照個人設想橫豎有致地、一個壓一個地鋪成圓餅狀。用心仔細的人,會把菜柄處的菜幫反復折幾下,失了水分的它們不再支楞,包起來比較聽話,吃起來也比較軟嫩。粗心的人,管不了那么多,裹上就行,往往吃著吃著就四漏八淌,吃相難堪了。所以,有的人家的男人,一輩子吃的飯包都是央求老婆或女兒給打的。
葉子鋪好了之后,把自家做的大醬或者盤醬(大醬,純黃豆做的;盤醬,玉米摻黃豆做的)均勻地用筷子抹在上面,把之前新從園子里采回來的香菜、蔥葉、小辣椒,甚至芹菜葉啥的,掐成小段,灑在上面。之后,把熱乎乎的米飯倒在上面,鋪勻,稍等一會兒,等菜葉子被米飯燙得更蔫兒一點時,底下向上折,左右對折,一合,就抱在兩手掌心里。飯包頭部一般滋味欠點,于是,小時候,媽媽給孩子打飯包時,都先咬上兩口,把又硬又淡處吃過了再給孩子。
若嫌飯包太素,也可以往里面包一個煮雞蛋,或者醬是炸熟的雞蛋醬或肉醬。但整體上,東北人是偏愛吃素的,大口吃飯包時,偶爾夾幾筷子熟菜,熟菜是什么也無所謂,一個飯包就足了!
飯包根兒最香!這塊,醬最多,菜最多,飯最勻,掌心已把它抱得最合而為一。也往往就是吃到這塊時,總有旁邊的人忍不住湊上來,咽著口水說:給我吧,行嗎……
予人飯包,手有余香。直到這個年齡,每次吃完飯包,我仍然喜歡雙手湊在鼻子下,聞上一會兒——清香而濃烈的白菜香、醬香、香菜香、辣椒香、蔥香、米飯香,合在一起神奇的香……都好香,好香!
三、韭花香
隔著手機和幾干里地也能聞到的味道有很多種。農(nóng)歷七月,頂數(shù)軋韭菜花的香氣最濃。
“頭茬韭菜二茬菜”,老話里的頭茬韭菜定是春韭。春風拂面的四五月里,在老家,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兩畦韭菜鮮嫩嫩綠油油地站在菜園子里。跟羊角蔥一樣,下來的早,成為一年之初,最早先上飯桌的菜。
包韭菜餡兒餃子,烙韭菜餡兒盒子,手搟面條,用韭菜打鹵子;吃米飯,韭菜炒雞蛋,炸韭菜醬……
后來,黃瓜辣椒茄子都下來時,韭菜跟黃瓜腌在一起,跟辣椒切沫拌在一起,塞在茄子肚里蒸在一起,都清鮮好吃得無法形容。
有人說五方六月“臭韭菜",但我想,這只是人們喜新厭舊的本性,吃過了新鮮,膩了。不過,對于愛吃韭菜的人來說,不分幾月,一茬一茬都是新鮮的,總也愛吃。
到了七月,韭菜要開花了。每一簇里都會抽出一根薹,起初,比韭菜葉稍微硬一點,趁早割下來,炒著吃,做餡兒吃,比韭香淡,比韭菜韌,嚼在嘴里,別有一番滋味。
很快,薹上長出了傘一樣的白花。幾天不注意,就白成了一片,趕忙進園子里用手掐幾朵細看,“嗯,正好,正好!”,于是,女人嘴里一邊念叼著,一邊就找來簸箕或者水桶,開始采摘韭菜花。
每個村子里,都永遠住著一家軋韭花的。與時俱進,軋韭花的設備雖然從來簡易,但一年年地軋過來,其機械化更新的速度還是越來越快,越來越細,越來越好的。
婦女們?nèi)齼蓛珊献髦鴱男〈宓乃拿姘朔节s來,一根扁擔或木棍中間掛著兩三個水桶,桶里裝滿洗得水靈靈胖嫩嫩的韭菜花,上面還帶了些精選的嫩韭菜和小青椒,都說這樣軋在一起,出來的韭菜花才更香。她們倆人一組抬著,邊走邊嘮邊笑,路過哪家門口便提醒了哪家忘了軋韭花的媳婦兒,弄得她們慌忙撂下手里的毛線活,跳進園子,采摘起來。
韭菜花和韭菜、小青椒、鹽一起倒進漏斗式的機械里后,流出來的便是韭花了——嫩綠嫩綠的菜糊。女人們蹲在自家的桶跟前,剛流來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蘸一囗嘗起來,深吸氣,咋著舌,閉了眼……“哇!好香……好香!”
“嗨,二娘們兒,嘗嘗就行了,趕緊一邊去,該輪到我家啦……”,婦女們你推我搡,一個一個,直軋到太陽落山。
又一天要結束了。山上的羊群,坐在毛驢車上剛給毛驢剛割完草的老頭兒,開著四輪車從地里收了工的爺們兒們,都回來了。夕陽絳紅絳紅地余光里,小村的每一條街上都泛著金色的微塵,是羊群揚起來的,是毛驢車碾出來的,是四輪車跑出來的,也是抬韭花回家的那群女人笑出來的。
關了門,盛上今秋的第一碗韭花,一家老少的筷子都一齊伸向它,蘸一口,深吸氣,咋著舌,閉上眼“嗯,香啊…香啊…”。
四、大餡兒
酸菜腌好了之后,在我們那旮瘩,往往第一頓用它來包餃子。豬肉酸菜陷兒水餃是一冬天最常吃的餃子。特別是家家殺了豬以后,大缸里撈出一兩棵帶著小冰碴的酸菜,倉房里取回一塊五花肉,按在菜板子上咣咣剁一氣,三把兩下,原汁原味的餡兒就拌上來一盆……
不過,像今年豬肉這價,肉就少放點吧!肉少但餃子還是要吃,這個時候,酸菜包成大餡兒就最合適了。
這時候的餡兒不用剁的太細,肉有點兒好,沒有也不影響。酸菜不洗油,所以得多放,豆油不香,自然還是豬油最好。我們祖祖輩輩都是吃豬油長大的,前些年開始,人們大談豬油不是好東西,要改變習慣,要吃植物油。所以家家戶戶都盡量克制著嘴,少吃豬油。但是,唯有包大餡兒時會毫不猶豫地從油壇子挖出一大碗白白嫩嫩的豬油,化開了,香噴噴地倒進餡子盆里。
這兩年,網(wǎng)上又寫出豬油被委屈誤解的文章,有理有據(jù)地列出多條吃它的好處。比如,它能“利腸胃,通小便,利血脈,散宿血”等等。一反之前的說法……老百姓也尋思不了太多,冒懵活著,順其自然反倒最好。
大餡兒除了餡兒粗好將就,和小餃子相比,它的好處還在皮兒上。燙面,白面里可以和蕎面,蕎面多點也不碎。還可以和玉米面,粗中有細,勻勻乎乎,包出來各有其味。
粗餡兒,大皮兒,鼓鼓的大肚子。一圈兒一圈兒地擺滿蓖簾后,入鍋蒸上十幾分鐘,一陣兒,大大方方的蒸餃子就出鍋了。
吃蒸餃子更要就著蒜泥,蒜泥里要有醬油,當然醬油既不是生抽也更不是老抽,也不寫著“餃子鮮",好像就老家才有的一種醬油。倒進碗底,夾過大餡一蘸一咬,大肚子先冒出一股油,“刺啦”一聲迸出多遠……
進到飯店的大餡兒跟家常的不太一樣,開始變膩了。豬肉大蔥、豬肉芹菜、純驢肉一個肉丸的,男人們吃起來很過癮,女人們還是覺得全菜的“菜蔞”好更好吃!
寫了半天,其實就是蒸餃子。跟飯包一樣,都是北方人人皆知的家常便飯。它不高級,但就是好吃,它是餃子,但我們就愛叫它大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