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布滿薄云的天空游蕩。一會鉆進云里，一會出來，一會有氣無力地用手指著大地，如同一個老人在罵自己的孩子。他覺得沒有適合的罵詞，怒著臉用手指，手和指頭都有些顫抖。大地沒有做錯什么，風(fēng)沒有做錯什么，樹木以及道路更沒有做錯什么，只有如潮的汽車做錯了，全部堵在路上，如同用繩子串起來似的，順路排成幾行，將路面堵死。仿佛前面的路塌陷了，或者出現(xiàn)重大事故。司機們走下汽車向前趕去，交警的巡邏車閃著耀眼的燈光開過來，由于路堵，車前走著兩個警察在開路，一邊喊一邊走。有的汽車司機慌忙地跑向自己的汽車，汽車瞬間在慢慢移動，盡量給警車挪出一條道來。警車緩慢地從中間前行，走了一會被一輛汽車擋住，女司機就在汽車里，汽車也在蝸牛般的蠕動，總是到了不邊上，她探出頭來，尷尬地帶著歉意看著走來的警察，紅著臉走下汽車，讓交警給她挪車。
　　 交警將汽車挪到邊上靠緊一輛汽車，警車慢慢地開過之后，交警才走下汽車，誰都沒有想到那個女人跑上去，趕上那個給自己挪車警察，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跑了。警察紅著臉，也像虎著臉，看上去有好多色彩，也像有好多個面一樣。汽車緩慢地給警車讓開道來，所有司機都在拍手，在笑，就連過路的人都在搖頭，有的說現(xiàn)在的女人膽子大了，肥了，開放的沒邊沒沿。
　　 警車行駛了大約一里多路才停下。司機們趕了過來，風(fēng)也趕了過來，行人趕了過來，將這里圍成一個很大的圈看著。本來就被人圍起來的路上，隨著警車的到來，人更多了，像是這里將要施舍什么似的，一個個等待著。也像一個很強的磁場，將所有的人吸引過來，站著悄悄地說著。路并沒有塌陷，也沒有坑，是一起很嚴重的車禍。一股寒風(fēng)吹過，人們臉上恐懼的表情里有著悲慘，也有同情。幾只樹葉在空中飛舞，像一個個靈魂，暗暗地看著留在地上的尸體極不情愿，卻無能為力。起起伏伏的樹葉在空中，既不想遠去，也不想落下，像要訴說什么似的。
　　 地上有一攤攤血跡，也有扭曲的尸體，還有汽車碎片和玻璃，像滾燙的鐵水倒在水上飛濺開來，女人們用手捂住小孩的眼睛，有的偷偷拉著自己的孩子走了。也有人邊走邊抹著淚水，人心都是肉長的。也有人在嘆息，好像自己的某個部位在疼痛，慢慢地一邊看一邊走了，這不是人力能夠解決的，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這個地方是城市和鄉(xiāng)村銜接的郊區(qū)，路面不是很寬卻是城市的咽喉，進城的務(wù)工人員和出城的人，汽車全部從這里通過。特別是黃昏，這段路上的電瓶車，三輪車，電動車，自行車和汽車交織在一起，涌出涌進，密集地從這里通過。每天早晨，進城務(wù)工人員頂著晨曦從這里進發(fā)，一路上浩浩蕩蕩，幾乎全是三輪車和電動車，也有電動摩托，像潮水一般。到了黃昏，干了一天的人們，一個個急著回家吃飯，回家看自己的家門。有的急著回家看孩子。一天了，不知道孩子去沒去學(xué)校，自己的大門是否有人撬開，這些都是急著回家的原因。這個地方因為有了這些汽車和人，在早晨和黃昏經(jīng)常堵車，也有事故夾雜其中，誰都知道，誰都沒有辦法，沒有翅膀飛不過去。
　　 車禍的中心地帶，空地上有一輛電動車，已經(jīng)變形扭曲，塑料外殼飛的到處都是，像騙子一樣在賣弄自己的金屬性質(zhì)，油漆鮮艷。一只布鞋像眼睛，空洞地看著天上的暮色，已經(jīng)和主人失去了聯(lián)系，找不到自己的所蹤，無奈地在呻吟。當它看見自己的主人和周圍的目光，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失去存在的意義。本來就不是很值錢的他，到了此時就更顯得多余了。好像誰兇猛地、飛速地將它和主人脫離開，蠻橫地將它拋向天空，落下很隨意躺在這里。一輛汽車像旋風(fēng)一樣，飄逸的身影還在空中，誰也沒有看清楚就停放在路邊，還在微微起伏。但是，它的頭已經(jīng)縮進肚子里了，外殼變形。另外一輛高大的汽車，可能像雄獅一樣撲來，將這輛羚羊一樣的汽車撲倒。這些表面現(xiàn)象都是圍觀者根據(jù)現(xiàn)場撲捉到的，至于當時的情況只有不遠處的高清探頭知道，卻不說，人們也從外觀看不到，胡亂地猜測著。有時，高清探頭也說假話，會拍攝到真實的交通事故后，結(jié)果卻完全不同，形同擺設(shè)。但是，這些架設(shè)在高桿上的東西，卻能證明某些法律的存在和嚴明，也能證明一個城市不可缺少的設(shè)施，更能證明它高貴的身價和存在的意義?？盏厣咸酥粋€五十出頭的男人，一只腳上有鞋子，另外一只腳血淋淋的，看上去只有半只腳，腳尖的前半部分血肉模糊。黑色的衫子上有著保安的字樣，藍色的褲子已經(jīng)裂開，整個身體扭曲著，處于靜止狀態(tài)，好像死神已經(jīng)來過，收走他的所有氣息。雄獅一樣的汽車輪子下有個小孩，腦漿破裂，白白的腦漿如同一灘豆腐腦，看見就想吐。
　　 躺在地上的男人頭顱和身軀基本完好，看不見破裂跡象，腦后地上卻有一攤血跡，身體平趟著，猙獰的面目充滿了恐怖，再加上黃昏里的秋風(fēng)和陰云，將夜幕過早地趕了出來，看上去像個幻影。兩車相撞以及電動車，到底誰違規(guī)了，什么原因一下子看不明白，也沒道理，不應(yīng)該這樣。但是，卻成了這個樣子。圍了一個大圈的人們悄悄地談?wù)撝?，指點著，沒有一個人撲上去搶救生命，可能是為了保護現(xiàn)場，一直到警車開過來和警察進入現(xiàn)場，才將車門打開，搜救活著的人。小汽車里的司機死死地卡在車里，狹小的空間難以轉(zhuǎn)身，像被金屬鑲嵌了一樣。特別是腿，全部被金屬裹著，被金屬的牙齒刺穿了，呲牙列嘴的呻吟著，臉上有血跡，如同黃紙一般的面部表情，除了血跡，看上去一點色彩也沒有，掙扎著想出來，想活下去。欣喜的是交警來了，很快展開施救。一個交警打電話通知了醫(yī)院，可能救護車在啟動，從醫(yī)院開出來。
　　 另一個交警在打電話，可能是撥打119。幾名警察看過小汽車后，往越野車走去。遠處一輛頂著警燈的救護車向出事現(xiàn)場開來，警笛警燈同時開著，從警車拓寬的路面上向進走，走了一會就過不去了，因為警車小，救護車大，車身也寬。一個警察看見跑了過去，臉上凝重的色彩變成憤怒，眼中的火苗在燃燒。兩邊的汽車一直在移動，覺得救護車過不去，移動空間卻非常小，卻在移動。司機也知道情況，幾乎所有人看到這個場面也清楚該干什么，都是司機，因為有了車才有車禍……
　　 汽車看見警察在移動，那怕一點點距離，能使救護車過去就是目的。交警看見救護車緩緩地通過，臉上的氣氛多少緩和了些。司機雖然和交警有著沖突，卻一個離不開一個，因為有了汽車才產(chǎn)生了交警，有了用武之地。他們都是職業(yè)所在，失去一個另一個就失去存在的意義。幾乎所有人都生活都在矛盾中，沖突中，有了矛盾和沖突人類才能進步，社會才能得到發(fā)展。交通事故有他的偶然性和必然性，這兩種在交通事故上占主導(dǎo)地位，就像眼前的這段路，經(jīng)常發(fā)生交通事故，如同一個癮君子，不抽上兩口就難受。
　　 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警察圍了起來，警戒帶將觀看的人們隔在外面?，F(xiàn)場上空漂浮著一層煞氣，隨著秋風(fēng)的哀鳴和夜幕，這些煞氣張牙舞爪地四散開來，將這里籠罩。救護車進入現(xiàn)場，醫(yī)護人員以極快的速度施救，想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重新站起來。車輪下那個小生命永遠地停留在撞車的時間段里，醫(yī)護人員嘆息著搖了搖頭。地上躺的那個男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可能和那個孩子一樣?？ㄔ谛∑嚴锏乃緳C一會清醒，一會糊涂，卻未能很快將他救出，只能給他掛上液體，讓他的疼痛和傷情得到緩解。
　　 越野汽車里的司機，被警察撬開門，看見他一點傷也沒有，完好無損卻沒有氣息，像死了一般。醫(yī)護人員上前準備施救，他突然睜開眼睛撲下汽車坐到地上，像一頭受驚的騾子。他的臉色蠟黃，神志模糊，醫(yī)護人員很快將他扶上救護車。車里還有一個女人坐在后排，處于昏迷狀態(tài)。醫(yī)護人員很快施救，想讓她盡快蘇醒，整個事故現(xiàn)場有五人，地上兩個，車里三個，一輛電動摩托車，兩輛汽車，將八米寬、十多米長的路面弄得到處都是碎片，殘骸，帶有死亡色彩的恐懼現(xiàn)場。
　　 一個交警在做記錄，兩個丈量現(xiàn)場，一個在拍照。仿佛有些生命消失的瞬間，永遠在交警的照相機里，或者是見證死亡狀態(tài)里的一個鏡頭，也記錄了這個黃昏里的犀利秋風(fēng)，吹散生命里最后一縷陽光，以及夜幕下城市和郊區(qū)之間扭打的過程。城市永遠是城市，而郊區(qū)是另外一種農(nóng)村的體現(xiàn)，也是由農(nóng)村走向城市的一個慢動作。許多的慢動作里，只有這里蘊藏著一個很好的大動作。也許，永遠在做慢動作……
　　 人群里走出一個女人來，臂彎上打著夾襖，看了看車禍，走進圈內(nèi)一邊走一邊看，像似在尋找什么。她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相同的是多半是附近村民，多半是打工回來的人，都想知道死者是誰，有沒有村上的人，或者是自己的親朋好友。當這個女人看見那只鞋子，又看見熟悉的衣服后，瘋狂地跑了進來，撲倒在那個男人身邊大哭起來?？蘖藘陕暫?，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瘋狂地跑向那個孩子。來到孩子身邊，將手里的夾襖蓋在那些腦漿上，跌倒就不省人事了。
　　 交警和救護人員看見那個女人，飛快地將她扶起施救，將她抬上救護車。停放在現(xiàn)場周圍的汽車在交警的指揮下慢慢地駛向遠方，有的不愿意看，有的嘆息著，有的很同情那個司機。
　　 這起交通事故中，一共死了四人，兩個司機、一個孩子和騎電動車的人。至于越野車司機的死誰都不明白，就連醫(yī)生也說不清楚，幾乎看不到任何傷口，內(nèi)臟也沒有出血，神經(jīng)失常了半個月后死了。
　　 那個老頭是個保安，浩鑫公司的保安。浩鑫百貨公司是浩宇公司的一個支流，其中包含了金銀首飾，服裝鞋帽等，公司占地面積兩萬多平方米，四個樓角上還頂著四棟高層樓房，一至七層是商業(yè)區(qū)域。因為浩鑫是浩宇的支流，所以從經(jīng)濟到運營以及整個運作過程完全在浩宇的控制之下。說白了，這家公司是浩宇另外一個掙錢渠道，也是唯一的活物。浩宇公司在多年之前非常吸引人，只因樓房出售一空而成為擺設(shè)，余下一些難纏的官司。這些官司中最為難辦的是驗收難以通過，手續(xù)不全而導(dǎo)致房產(chǎn)證難以補辦。住戶們將所有錢都交到公司，公司既沒有辦房產(chǎn)證，也沒有補辦相關(guān)手續(xù)，更沒有完善小區(qū)里的設(shè)施，留下一個個爛攤子。有人說董事長將錢轉(zhuǎn)移，只進不出。有的人說董事長本來就是沒有打算給國家還錢，和朋友開發(fā)都是為了套錢，和誰合作就將誰狠狠地撲倒，拿走錢一腳踢開，準備打官司。因為他手下養(yǎng)了幾個常年法律顧問，都是退休下來的處長，或者律師，整天研究法律。他們都是有手段的人，對手一個個在這些法律顧問面前敗下陣來，導(dǎo)致有些人看見董事長望而生畏。就拿住戶來說，他們沒有房產(chǎn)證，想出售就難，物業(yè)費高不說，小區(qū)設(shè)施也不完善，更加可怕的是，他們有人出頭鬧，要房產(chǎn)證，就無端地招打。挨了打也沒認下人，不知誰打的，無從查找。這些行動都在夜里，也在他們的料想之外。
　　 破產(chǎn)一直在董事長心里徘徊，已經(jīng)進行了好多次，好多領(lǐng)導(dǎo)都通過了，報上去不知是省上那個部門個卡住了，無法通過。好多知情人士都認為對于這家公司破產(chǎn)，是宮外孕，難以正常生產(chǎn)。因為從各個方面都不具備，欠國家二十多個億，難道國家的錢就這樣任人揮霍，到時候一句話就結(jié)束所有債務(wù)？不僅僅是這些，還有私人的、集資來的錢，那都是廢紙？這些過于幼稚的想法和夢想不僅難以實現(xiàn)，商場里的商戶也怨聲載道，半年多沒有返還個體戶出售的錢，每天零售五萬、十萬都進了董事長的賬戶，他只看短信。銷售的錢越多，好像虧損的越多，和利潤成為反比。那么大的商城，就是生意不好每天也能收到七八十萬，有時一百多萬，這樣一來，半年多的時間零售的錢都哪去了？員工工資一拖再拖，已經(jīng)五個月了，底層的保潔和保安已經(jīng)無法承受了，保潔公司的人組織去鬧，罷工才得到緩解……
　　 保安的職責(zé)是外圍的各個通道不停放車輛，廣場不讓上自行車，摩托車，三輪車，還有假山，不讓孩子攀爬，車庫的車輛停放，以及遇到節(jié)假日，車庫爆滿都是保安的責(zé)任，貨梯早上不讓閑雜人上去，內(nèi)保保衛(wèi)收銀員存款，內(nèi)保提鑰匙開門，商場里吸煙，偷盜以及小狗被主人帶上商場，都在罰款的行列之中，聽上去每月兩千五，外帶餐補一百五，到手只有兩千三百多。你來了，他走了，成了家常便飯。有的上幾天和司機吵一架就垂頭生氣地走了。有的被拍照罰款也不干了，公司好像就喜歡這樣，不滿一月沒有工資。三個月填合同，五個月才發(fā)工資，上層領(lǐng)導(dǎo)為了自己的寶座，違心地克扣底層人，為了討好董事長以身相許，也有人將自己的妻子招進來，去配合董事長的工作……錢是萬能的，在不是萬能的在商場里卻是，因為這里像似另外一個國家。
　　 去年，就因為一個老頭將孫子舉上假山，沒注意掉了下來和公司打官司，公司賠了幾萬。后來才知道人家的一個親戚在省廳，眾多的法律顧問到人家面前像綿羊，甚至向人家說話。公司的股東里有個神秘人物，不掏錢卻有股，遇到大事才出面。一出面會保證公司在這個地面上的一切平安，順水順風(fēng)。但是，孩子掉下來的事他都無能為力，公司只能將責(zé)任推卸到保安頭上，嚴重失職，從保安部罰走六千，每人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