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娘,天堂可暖(散文)
娘,天堂可暖?
娘走了,帶走了十一年的病痛,帶走了我的家。
娘、姥娘和我,都有高血壓。姥娘癱了三年,娘照顧了三年;娘癱了一年走了,我沒把娘照顧好。
娘命苦,十三歲沒了父親,姥娘帶著母親和兩個姨一個舅從利津來到了沾化,一天學(xué)校也沒進,十四歲就開始下地掙工分了,臉朝黃土背朝天,這一干就是一輩子。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農(nóng)村人都過著一樣的窮日子,吃飽飯是每個家庭天天盤算的事情,大人一天不落地出工下地,一家人也只能靠紅薯和高粱填飽肚子,玉米面窩頭對那個年代的人來說就是奢侈品,而摻了黑豆面的玉米窩頭更是只能在搶收搶種那幾天吃到。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到,那是生產(chǎn)隊為了讓社員中午不回家多干活準(zhǔn)備的午飯,每個勞動力兩個雜面窩頭。我那時還沒上學(xué),平常,娘下地,都是把我和妹妹留在家里,但到了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供應(yīng)豆面窩頭的日子,娘就把我和妹妹帶上,讓我倆在地頭的大樹下面玩耍,等到娘中午領(lǐng)了那兩個窩頭,我和妹妹就可以合吃一個了。鄰居三嬸子見了,總是勸我娘,這么熱的天,中午加工干活,吃不上東西會落下病根,娘說想到兩個孩子,吃不下去窩頭。多年后,我和妹妹都進了城,給娘買農(nóng)村沒有的吃食,從不敢懈怠。娘吃不了,總是送給左鄰右居,娘炫耀幸福的成分或許大一些吧。
我小時候,娘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活的樣子,不知為啥,娘總有納不完的鞋底。冬天冷,娘坐在我的被窩頭,邊納鞋底,邊給我坐熱被窩。我躺在暖暖的被窩里,看著娘時而揚起胳膊把麻線抻得很長,時而把針在頭發(fā)上磨幾下,愜意地聽著娘拽麻線的聲音,直至入睡。
那時的農(nóng)村人沒有衛(wèi)生間,只有茅房,夜晚只能把尿盆放到土炕下面?zhèn)溆?。記得一個寒冷的冬夜,我把娘拿給我的尿盆打翻在被窩里,娘讓我和她換了被窩。天亮后,濕漉漉的褥子已經(jīng)被娘的熱身子捂干。娘癱瘓后,我給娘買最好的尿不濕,鋪好幾層柔軟的褥子,不敢讓娘受罪。一次有事耽擱,娘鋪的第二層褥子上見了尿漬,我心如刀絞,一邊給娘鋪新褥子,一邊和娘道歉,可癡呆的娘已經(jīng)不認(rèn)得兒子了。
娘一生節(jié)儉,除了我和妹妹給她買過新衣服,幾乎沒見娘給自己添過新衣,年輕時走親戚,常常借我伯母的衣服穿。我上高中的時候,五毛錢就可在教師食堂買一份咸湯,食堂晚飯供湯,一周有二塊五毛錢就可讓我從周一喝到周五了,加上一天一壺一毛錢的開水,父親每周都給我三塊錢,可我回學(xué)校時,不主家務(wù)事的娘總是偷偷塞給我一塊錢。娘歲數(shù)大了后,在東營市經(jīng)商的我一月一回濱州市老家看父母,每次都給身體不好的娘備許多好吃的,有次回家聽鄰居說娘在門口的垃圾箱里翻找東西,我立刻大怒,質(zhì)問照顧娘的父親,為什么不把我?guī)Щ氐氖澄锝o娘吃,父親感到很委屈,幸好陪我一塊來的女兒解釋說,老年癡呆的初期癥狀就是翻找垃圾箱,往家里撿拾垃圾。我知道娘需要我照顧了,就把娘接到了城里。
和許多農(nóng)村人相比,娘的晚年生活很幸福。娘見過高樓大廈,住過有暖氣的房子,穿過又輕又暖的衣服。娘有病,我就讓娘到三甲醫(yī)院就醫(yī)。娘小腦萎縮癱瘓后,在醫(yī)院工作的女兒指導(dǎo)我護理娘。我們那兒的農(nóng)村老人去世,穿上壽衣后,人就被放到用秫秸搭成的冷床上,夏天的時候,秫秸有時會有蟲子爬出。娘在城市駕鶴西去,陪伴娘的是一簇簇的鮮花,對傷心欲絕的我來說,也是一種慰藉。
娘下葬的那天晚上,按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我和叔伯兄弟們要到娘的墳上給娘打掃“新家”。從家里到墳上,孝子們一路不得說話,不能回頭看,按照傳說,娘的魂魄會跟在孝子們的身后一塊到墳上。我以前也多次參加給故去的親人打掃“新家”,我膽小,常常夾在兄弟們中間,更不敢回頭。這次給娘打掃“新家”,我故意走在隊伍的后面,一點害怕的意思也沒有,還時不時地回頭看,因為我想見到娘,想和娘說話,可我的身后始終沒見娘的影子……
明天就是娘走后的第五個七天,我和親人們要給娘上“五七墳”,想到娘躺在那冰冷的墳?zāi)估?,我一定要問問娘:娘,天堂可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