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我記憶中的冷(散文)
我覺得我媽一說天冷,我才相信天冷。
毫無例外,一家六口,每早都是媽先起來。她咯楞咯欏地用灰耙子掏灶底灰的聲音,從我們的被窩底下傳導過來,能讓人睡得更香。
過一會兒,你會聽見媽打房后抱一捆柴火從外屋門擠進來的聲音。苞米稈上的葉子被凍得輕輕一碰就碎落一地,掉得一道全是。
你能聽見,柴火撂在地上發(fā)出的并不重的枝葉斷掉的聲響。上面的白霜閃著光亮,但一會兒就融化不見了。
媽摘掉補了好幾層的白色線手套撂在耳窗臺上,搓著手,嘴里嘶哈著從外屋進到里屋,用報信兒式的口吻說:"哎呀媽呀,這天,嘎吧嘎吧地冷呀!"。我們幾個閉著眼,一聽這話,都不由得把腦袋往被窩里又縮了一次。
直到媽燒開一鍋水,第二次回到里屋,我們還是不起。媽開始急眼了,把兩只手一起塞進小弟的被窩里,從脖頸子一直咯吱到光屁股蛋子,弄得小弟在被窩里笑成一團,央求半天,媽才停手。拎上暖壺去灌開水了。
飯做好了,媽端著紅燦燦的火盆進到里屋,放在屋地的中央,然后坐在小板凳上,一邊烤著我們的棉襖棉褲,一邊叫著我們:"小犢子們,快起來趁熱穿……哦,真熱呼,真好,快來快來……"。
天確實嘎吧嘎地冷。霜花成布,徹底鋪滿了窗戶,無論怎樣,都已經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窗玻璃上的世界,似乎更加精彩。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最愿意沉浸在它的世界里。大自然的神筆,一夜間,在千門萬戶的窗子上,畫出千姿百態(tài)的景物,有鹿,有馬,有梅花,有松柏;有一個孩子帶著帽子,有很多個孩子跑在寬廣的雪地上;有白白的云朵壓滿天空,有一只蠟燭燃出一堆一堆的眼淚……
我們吃的飽飽地去上學。爸背著我,哈氣很快把他的胡子變白。我身體緊貼在他背上,屁股被他的大手兜得熱呼極了。妹妹弟弟樂呵呵呼著白氣跑在我們身后,倆人搶著抱我的拐杖。
我的座位永遠都在爐子旁。一下課,他們都圍過來,烤著火,嘰嘰喳喳。我給他們講笑話,也唱歌,講前兩天我們圍著大皮襖看過的那場露天電影里的各個場面和情節(jié),唱一段我添油加醋后的電影里的歌。
晚上,火盆旁,媽把我凍爛的病腳放在茄子秧煮開的水里,嘴里叨咕著說:"聽東頭老王你大娘說,辣椒秧比茄子秧更管事,媽明天就給你各家要去……"
媽抱著我的腳丫兒又揉又撫,每次都泡好半天,擦干之后叫我立即鉆進炕頭的被窩里。我頭上,十五瓦的電燈泡發(fā)散著柔和的黃光,暖和和的我盯著它漫無邊際地想啊想,想著想著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