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不是很冷，許多日子都是暖洋洋的，一直沒有下雪，人們都說今年是個暖冬。人們都期盼下大雪的日子，下了大雪這空氣就不會這么干燥了。
　　 十二月底，母親就病倒了，先是腿麻、腿疼，好好的人走不了路。隨后就是腰也不能動了，我急忙把母親帶去醫(yī)院看病，醫(yī)生一聽立馬讓母親做了CT，片子出來后，醫(yī)生說馬上住院。我迅速辦理了入院手續(xù)，馬不停蹄地把母親送進病房，因為是年底，疫情的影響。醫(yī)生讓我和母親都做了核酸檢查，我是陪護，說是住院的都必須要做。檢查結果要第二天早上才出來，醫(yī)生讓我和母親住在隔離病房，這個房間的設施還不錯，有空調、彩電、獨立衛(wèi)生間，裝修風格很溫馨。
　　 下午，我回家一趟，拿了飯盒、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醫(yī)院的病房里很暖和，許多病人都穿著單衣。我沒想到，年底還有這么多住院的病人。醫(yī)生們給母親會了診，說是病情有些嚴重，讓我做好在醫(yī)院多住些日子的打算。到了夜里的時候，母親抱怨說一換環(huán)境就睡不著，睜著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拿到了檢驗核酸結果，我和母親都是陰性。護士收了我的核酸單，發(fā)給我一張陪護證，說是出院的時候，讓我拿陪護證換核酸單。隨后，母親被調到普通病房，護士們幫我把母親抬到普通病房七號床。
　　 這個病房總共四張病床，母親的七號病床在進門的第一個床，第二個床是八號，病床上躺著一位老太太，老太太很瘦，嘴卻一直不停，老是指揮她的老頭干這干那。老太太很健談，我和母親一進門，她就問長問短，很是會拉家的人。她的老公是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頭，老頭很是精神，腰桿挺得筆直。我一問，兩口子都是快八十的人了。老頭很會照顧老太太，一看就是仔細的人。
　　 第三個床是九號床，病床上躺著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男人很瘦，孤零零的一個人，空洞的眼神像極了臨死的老人。他的腳上穿著一雙露著腳趾頭的襪子。身上的衣服也是很破舊，別人的床頭柜上都擺滿了水果、食品。而他的床頭柜上，只有一個空碗和一雙筷子。我多看了這個男人幾眼，心想，這個病人怎么連個陪護都沒有。
　　 第四個床是十號床，病床上躺著一位胖胖的老頭。他躺在那里，肚子高高挺起，像個充氣皮球。那大塊頭占了病床很大的地方。老頭子臉孔黑黑的，正拿著手機聽小說聯播呢。他看我和母親進來，放下手中的手機，和我們熱情地打招呼。
　　 不一會兒，護士們進來給病人們插上吊瓶，病房里安靜下來，每個病人的陪護都坐在椅子上，專心查看病人的輸液管。只有九號床病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著窗外的天空發(fā)愣，一位護士走到他面前，輕聲說：九號，你的藥費沒有了，你趕快去交費吧，今天都停針了。九號男人并沒有吭聲，只是把目光從窗外轉向護士。點了點頭，男人的臉色很難看，黃干臘瘦的，像一條垂死的魚一般沒有生機。他慢慢坐起來，穿好了鞋子，一瘸一拐走出病房。
　　 他剛走出病房，八號老太太立馬感嘆道，這九號男人是個光棍漢，住了三天醫(yī)院了，家里沒有一個來看他。我聽護士說，這男人來住院的時候，只拿了一千元，現在沒錢了。你瞧，連吊針都停了。十床的胖老頭也接著說，這貨我認得，和我住同一個小區(qū)。這男人家里只有一個病病歪歪的老娘，老娘也有病成天躺在床上。誰能來看他??？平時都不知道給自己攢點錢，住院了去哪里借??？真是的，五十多歲的大男人了，成天這樣稀里糊涂混日子，這號人，沒人同情。
　　 八號床老太太立馬表示贊同，是啊，這社會不養(yǎng)懶漢。前半生不努力，后半生就要受苦了。十號床胖男人疊聲說道，對對對，就是這個理。這九號床男人，我知道他一些底細，他的父親我認識，他父親早被這小子氣死了，真正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的主。唉，真是個敗家子啊……
　　 聽到這里，我好奇地問道，叔，那給我們說說吧。怎么回事啊？十號胖老頭嘆了一口氣道，要說這人啊，從小受苦才是好事，從小享福不是好事??！這小子從小家里條件好，他爸在機關工作，母親在工廠上班，家里還有一個姐，可爸媽都是重男輕女思想，有好吃好喝都圍著這小子轉。從小到大供出了一個祖宗。這小子不好好上學，成績不好，反正也知道考不上高中，初三就逃課，成天在街上瞎轉悠。最后，干脆學也不上了。他爸一看，這怎么行，還這么小，就不上學了。成天瞎混日子，這可怎么辦？只好找人托關系去學修車，以后總要有一個養(yǎng)活自己的本事?？蓻]學了多長時間，這小子就又跑了，不肯學了，嫌太累，成天鉆車底下像個黑油包，他爸氣得沒辦法。只好又哄又說好話，讓他去當兵。還把年齡往上多報了兩歲。
　　 我笑道，當兵不錯啊，起碼在部隊里能鍛煉人。十號胖男人一揮手，是啊，他爸也是這么想的?？墒?，在部隊剛呆了一年，這小子就又跑了，說是部隊把他分到炊事班。成天做飯?zhí)?，他受不了。他爸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滿世界找兒子，好不容易找到兒子了，這小子竟在游戲廳里貓著，天天吃、睡、玩在游戲廳。欠人家游戲廳老板好多錢。他爸氣得差點犯病，眼前這牛高馬大的兒子還不如一個小女子。他爸提著禮，帶著兒子，到處求關系，給人家部隊領導好話說了一籮筐，道了一麻袋的歉，就差給人家跪地上求情了。部隊領導念這小子年齡小，他爸又可憐，就沒有把他清退回來，讓他再留隊察看。他爸走的時候，也給這小子留了重話，再跑就別回家了。從此，再不認他。
　　 這小子一看，只好老實了兩年，好歹混到退伍。在部隊當兵什么本事也沒學會，回到家也找不到工作。這可愁壞了父母，于是乎，他爸硬著頭皮拉下臉找到遠房親戚幫忙。這位親戚在市委工作，剛開始，這位親戚說找找機會，可一直沒有動靜。他爸急了，知道這回不拿真金是辦不了事的，人家只會嘴上打哈哈。沒辦法，他爸為了兒子的工作豁出去了，知道這遠房親戚喜歡古董舊字畫，就把家里代代珍藏的一對古玉瓶送給了人家。這回人家才算有了口信，說回家等著吧，有消息會通知的。他爸才算心頭的這塊石頭落了地。心想，這對古玉瓶到自己手里斷了根，實在對不起自己的祖宗，可誰讓自己生出這沒本事的兒子，唉，他爸生生老了許多。
　　 沒過多久，遠房親戚有個消息，這小子被安排到信用社，要說這可是好工作，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工資又高，在當年這可是好多人都眼紅的好工作。他爸苦口婆心地教育兒子，這工作可是你爸用家里的傳家寶換來的，你可要珍惜啊。只要你好好工作，當爸的也就安心了。過幾年，給你再娶個媳婦，我把我的任務就完成了。你小子再不珍惜，你我也就沒關系了。這小子只點點頭，爸，我記住了。
　　 誰知，好日子剛過了一年，這小子就膩味這份工作了。他的壞朋友又勾引他沒事老往舞廳跑，這小子別的本事沒學會，卻學會了找女人。他那點錢根本不夠他嫖的，上班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這小子好色，幾天不找女人就渾身沒勁，就像吃了大煙一樣上癮。剛開始，他爸還不知道兒子有這毛病，兒子要錢說處對象，一要就給。這小子有時候向父母要，要的次數多了，父母不給了，他就偷家里的錢。反正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讓他偷出來賣了。后來，他爸才知道兒子干的是這行當，當下氣得死的心都有了。
　　 這小子依然我行我素，沒錢嫖女人了，又想出一招，和壞朋友合伙搶劫路人，那次是第一次作案，搶劫了一個女孩，本想著搶完錢就走，可是這貨看到這女孩長得漂亮就起了歹心，和壞朋友兩人合伙把女孩挾持到野地的電房里，把女孩給糟蹋了。事畢，兩人跑了?？墒牵炀W恢恢疏而不漏，你能跑哪里啊？
　　 不到一個月，兩人就被抓捕歸案。這小子被判了十五年，這人生才開始，剛二十多歲，就進大牢了。你說啊，這小子可真能禍害人。他爸真是后悔啊，怎么生了個這么不爭氣的貨。真是爛泥扶不上墻的主。唉，他爸差點沒氣死。
　　 病房的人們都唏噓不已，好好的日子讓他過的進了監(jiān)獄。十號床胖叔說到激動處，一下子從病床上坐了起來，手上的輸液管差點讓他扯掉了。我急忙走過去，扶他重新躺好，勸他不要太激動。又把水杯遞到他的嘴邊，胖叔接過喝了幾口，喘口氣接著說，好好的工作也沒了，單位把他除名了。這不是自尋絕路嗎？九號老太太感嘆道，這真是冤孽啊。他爸上輩子欠了他兒子的債，這輩子來償還了。十號胖老頭嘆口氣又說，你還真說對了。他爸想著，這十幾年了，兒子做了牢，安寧了十幾年，可是，這貨出了監(jiān)獄怎么辦啊？到底還是老子，嘴上說不管，可心里還是不能不管??！
　　 這十幾年，老兩口自己攢錢，又借些錢。給兒子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想著兒子出了監(jiān)獄，都是三十五六的人了，總得給他結婚。給他安個家，兒子也就安寧了。如果不管，這貨出了監(jiān)獄再干出搶劫的案子，不是走向死路嗎？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我著急地問：叔，那這人出監(jiān)獄后怎么樣了？十號胖叔抬手一揮，你想想，這貨能好嗎？坐大牢也沒把他坐醒。這小子出獄后，剛開始還到處找工作，他爸心里還高興點?？蛇@小子要文憑沒文憑，要力氣沒力氣，空長了個皮囊。這干不了，那干不了。什么工作干不過幾個月就不干了。有人勸他爸，不如給他成了家吧，說不定有女人管著他，他就知道掙錢養(yǎng)家了。沒有工作，又是做過牢的，哪個女子愿意嫁給他。他父母到處求人，到處撒話，最后在農村尋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還帶著一個小女娃，這女人離婚后一直在娘家住著，只想早點離開農村，不想再看哥嫂的臉。看這貨城里還有套房，想想只要兩人都出去打工，日子能過的，就匆匆答應了。
　　 八號床老太太長出了一口氣，結了婚就好了。這男人就要女人管住就老實了。十號床胖老頭笑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他爸也是這么想，結了婚這小子起碼收收心了。沒想到，結婚不到半年，女人就帶著孩子走了，走的時候對他爸說，你兒子不是人，結了婚還到處去嫖女人，這日子我沒法過了。你兒子是個畜生，連個畜生還不如。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爸望著費心收拾的新房，心中流淚，這小子是沒治了。
　　 短短幾個月，這小子又變成以前的樣子。沒錢就問父母要，上班沒幾天就不去干了。他爸一罵，他就說那你給我錢，我走得遠遠的，以后我們沒有任何關系，我再也不找你們。他爸說，好，我給你錢，你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他媽在一邊哭，卻沒有任何辦法。他爸拿出五千元，摔在他兒子面前，他兒子拿著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誰知，不到兩個月，這小子又回到家了。說是錢花完了。唉，他爸媽算是真正上輩子欠他的，攤上這貨可真氣人啊。后來，他爸就不給這小子錢了，隨他自己在家里晃蕩。這小子別的心眼沒有，怪心眼倒不少，老爸不給錢，他就打起他爸給他買的結婚房子主意。不出一個月，他就把那套房子給賤賣了。他爸當年買房花了二十多萬，讓這小子八萬元就賤賣了。你說氣人不？人家給完房錢，這小子拿著錢就跑了，八萬元吃喝嫖賭，幾個月就把錢糟蹋完了。錢花完了，這小子又回來了，他媽氣得心臟病發(fā)作，他爸說死再也不認這小子。這年底，他爸就查出來了胃癌，第二年夏天，就撒手人寰了。再也不用生氣了，從此也解脫了。
　　 病房的人們都開始議論起來，怎么有這樣的人呢？聽著都讓人生氣。誰家要是有這樣的兒子，要倒八輩子的霉。十號床胖叔揮揮手說道，怪誰呢？這小子從小的教育就不對，人常說打娃不如慣娃，這小子這輩子吃定他父母了。老子死了，他就吃老娘，他老娘現在都七十多歲的人了，家里什么都沒有了，都讓這小子賣完了，每月的退休金還要養(yǎng)兒子，唉，這小子一定是回去找老娘要錢去了。真是沒法??！遲早這老娘也要被氣死……
　　 十號床胖叔正說著，九號男人回來了，整個人走路搖搖晃晃就像一個鬼魂一樣，那雙像死魚般的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看人。他拖拉著那條病腿，慢慢走進病房，拿起桌上的空碗和筷子，慢慢轉身走了。我抬眼望向窗外，這男人的背影就如樹上飄下的一片枯葉，慢慢悠悠隨風飄蕩。不知方向，不知歸路……
　　 不一會，護士來換床單，這九號床要換新病人了。十號床胖叔問道，九號床不住了嗎？護士說道，九號床說是找錢交住院費，結果也沒找來錢，只能出院了。他那腿也是被別人打斷的，欠人家錢不還，他家的老娘都被人家堵在家要錢呢，真是敗家子啊……
　　 這天下午，九號病床就安排了新病人住了進來，這回住進來的九號病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身體很是敦實，一看就是勤勞持家的人。那一張嘴就像一架機關槍，從進病房開始就沒有停過。我聽他男人叫她芳琴，芳琴的男人跑前跑后，給媳婦買東西，不一會就抱來一大堆東西，把床邊的桌頭柜都塞滿了。我看芳琴嫂子大腿有傷，整條腿上面都是淤血，左腿更厲害腫脹得老高。腰以下的部位都青紫了。我問她是怎么回事搞得。芳琴嫂子的高嗓門立刻訴說起來。
　　 妹子啊，我是信佛之人，不吃葷吃素，天天念經拜佛，都說信佛之人是有福報的人。卻不想，昨天下午卻出了事。昨天下午四點半，我騎著電動車去接上幼兒園的孫女。騎到十字路口，有一個小伙子開著一輛電動三輪車，風風火火的，我急忙緊急剎車，可是，已經晚了。那輛電動三輪車直接就把我撞了，我連人帶電動車一起翻下了路邊的渠道，重重地摔在河道里，當下，就不能動了。我感覺下半身都沒有知覺了，我疼得哭出了聲，有熟人認出我，馬上打電話通知了我老公。唉，昨晚就在隔離病房住著。現在還好些，昨晚那是連動也動不了的。你說我倒霉不倒霉，遇到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