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情】牛鈴聲聲(散文)
隨著時光的流逝,少年時常見的牛鈴已經(jīng)消失在歲月的長河里,但那叮當聲卻始終在我的記憶深處,在我的夢里回響。
記憶里的那群牛,不屬于我家,也不屬于他家,而是屬于生產(chǎn)隊這個大家。牛性情溫順,吃苦耐勞,吃的是草料,干的是重活,是農(nóng)耕時代的主要生產(chǎn)工具。牛除了能用來拉犁耕地,拉車運輸之外,它渾身上下都是寶。肉能吃,奶能喝,牛皮的用處更廣泛,就連牛糞也可以當做肥料和燃料??梢哉f,沒有一點無用的地方。難怪牛被稱作六畜之首,就連古代王侯祭祀天地時都要用牛、羊、豕(shǐ,豬),這種最高等級的禮儀被稱作,太牢。
在農(nóng)村,養(yǎng)牛的人家都習慣在牛的脖子上掛一個鈴鐺。拖犁拉車時,老牛走起來不緊不慢,項下的牛鈴也隨著這節(jié)奏,唱起一首舒緩的田園歌謠。
牛鈴不僅是牛的裝飾,更有其使用價值。那時候一頭牛是一戶農(nóng)家除土地之外最貴重的財產(chǎn),怕偷怕丟,所以掛上鈴鐺隨時提醒主人牛兒在哪。牛體大力大,鄉(xiāng)間村里的道路一般都比較狹窄,迎面碰上若是躲避不及,難免給別人或者個子小的雞鴨牛羊造成傷害。有了牛鈴聲就可以避免這些意外,這作用就和汽車鳴笛是一個道理。
在農(nóng)村,給牛系鈴鐺是有規(guī)矩的。只給公牛大牛系,母牛和小牛是不需要系的。牛鈴對于牛來說意義非凡,那是主人賦予它的榮譽和頭銜。你看那頭老黃牛,一定是覺得戴著這只牛鈴就像戴了一頂皇冠,所以走起路來牛氣十足。就連趕牛的把式,仿佛也多了幾分牛氣,跟在牛屁股后邊,還一步三晃呢。怪不得那年老叔要給隊里借給他使的老牛掛個鈴鐺,為這還和隊長吵過一架。
為賭這口氣,老叔用賣了十斤雞蛋的錢請村里的鐵匠鍛造了一只牛鈴。在大年初一,當眾給老牛系上。他把生產(chǎn)隊的牛看成自家的孩子,那只锃光瓦亮的鈴鐺掛在牛脖子上,那憨憨的笑掛在老叔布滿褶皺的臉上。田間阡陌高低不平的土路上,頭戴草帽的老叔坐在牛車轅上,優(yōu)哉游哉地搖著手里的那條牛繩,嘴里哼著那段老掉了牙的皮影調(diào),伴著西墜的斜陽,灑下一路牛鈴聲。
晚秋的田疇里,到處都有耕牛犁地的畫面。兩頭黃牛拉著一張犁,犁鏵翻起黑褐色的土浪,老牛鼻子里噴出一股股白色的氣流。那牛鈴聲聽起來不再清脆,節(jié)奏更顯得遲緩,就像一個男低音歌手在哼唱著那首著名的俄羅斯歌曲《伏爾加船夫》。扶犁把式左手扶犁,右手握著那條丈余長的牛鞭,偶爾揚起手里的長鞭,在頭頂上畫個圓,然后手腕一抖,一聲清脆的鞭聲,像晴空里的一聲炸雷,響徹曠野。
鞭聲雖響,可老牛身上卻毫發(fā)無損。車把式舍不得鞭撻,老牛也無需揚鞭,只見它把身子彎成一張弓,四蹄蹬地,嘴巴貼近地面,繼續(xù)拉那張沉重的犁。俗話說“寧拉十里車,不耕半畝田?!崩绺镞@種苦差事,馬天生矯情,不愿干。毛驢力氣小,干不了。只有任勞任怨的老牛,才能勝任。
牛也有疲勞的時候,老把式發(fā)現(xiàn)牛在打瞌睡了,那張缺牙少齒的嘴巴里發(fā)出一聲聲“吁吁——喔喔——”的吆喝聲,就像一段段不和諧的間奏,把牛鈴低吟淺唱的旋律攪得支離破碎。
山月當頭,牛也該休息了。使牛把式解開牛軛(系在牛肩上的夾板),順手在牛隆起的肩頭按摩幾下之后,對著牛屁股拍一掌。
“老伙計,找食吃去吧!”
老牛心領(lǐng)神會,踏著松軟的泥土,頭也不回的向長滿荒草的山坡走去,今天又要在野外宵夜了。瀟瀟冷月下,使牛人憑借遠處傳來的牛鈴聲,判斷牛是在何方吃草,或是在何地反芻,以此對牛實施“遠程監(jiān)控”。待到東方破曉,牛把式又把那張僵硬的牛軛給牛帶上,一天勞作又開始了。
耕牛在農(nóng)閑時節(jié),也會獲得喘息之機,這就給放牛的孩子們提供了耍牛的機會。夏日的小河畔,牧童們趕著成群的牛沿著河岸放牧。牛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他們給領(lǐng)頭的公牛系上鈴鐺,在頭牛的帶領(lǐng)下,牛群沿著河畔一字排開,低著頭,用靈活的舌頭卷食著鮮嫩的青草。一天下來,大牛、小牛一個個都像孕婦似的腆著大肚子。中午天氣炎熱了,孩子們頭戴柳條帽,騎在寬厚、滾圓的牛背上,把牛群趕進河里,給牛洗澡瘙癢。還會拽著牛尾巴過河,騎在牛背上打仗,想盡辦法耍牛。牛通人性,它們好像愿意和孩子們玩,配合孩子們做各種游戲。
太陽下山了,晚霞映紅了河水,該回家了。牛群舍不得離開,孩子們有辦法,只見他們把頭牛從河里牽出來,搖響清脆的牛鈴,走上回家的路。這時,牛群像接到命令似的,紛紛上岸,跟著頭牛排成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在回家的路上。老飼養(yǎng)員聽到熟悉的牛鈴聲,迎出門外,把牛群趕進牛欄。
年少的我,常常在夜幕里靜靜地聆聽回響在田野中的牛鈴聲。那聲音是那樣悠揚那么悅耳,還帶著幾分神秘。我羨慕老黃牛那個裝飾,走起路來,就像有人在鳴鑼開道。路人見了都會主動退避三舍,那是何等威嚴,比生產(chǎn)隊長都厲害。
一天夜里,我夢見自己的脖子下多了一條項鏈,上邊系著一個銀鈴。上學的路上,一群男孩子還有女孩子跟在我身后瘋野。一路上那個鈴鐺響個不停,叮當,叮當。忽然,我的屁股上挨了一笤帚疙瘩,原來是催我起床的小鬧鐘響了,媽媽見我沒醒,怕我遲到,就隨手舉起笤帚打了我一下。我爬起來摸摸脖子,啥也沒摸到,只好悻悻地起床穿衣,洗手洗臉,吃了早飯之后上學去。
后來,牛沒了,再也聽不到回響在村頭、田野里的牛鈴聲。當年趕著牛車的老漢,連同那破車、老牛、疙瘩套,一起埋進塵埃里。從此,那牛鈴唱出的歌謠,只有在夢里才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