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追】紅瑪瑙手串(微小說)
上海1號線地鐵站內(nèi)。在富錦路轉(zhuǎn)漢中路時,秀秀突然看見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想見又怕見的身影,是林子,一定是他!
他背對著秀秀。頭發(fā)濃密著,稍有點亂,上身一件咖色西式風(fēng)衣,下著一條深藍(lán)牛仔褲,還是喜歡這種穿衣風(fēng)格。抬右手,捋后腦勺頭發(fā),他這一動作太熟悉了。
比起虛張聲勢,秀秀更喜歡不動聲色。
秀秀和他相隔不到十米的距離,卻不敢上前喚他。她明知他在上海,卻不能告訴他來這了。此刻,心潮暗涌,卻故作鎮(zhèn)靜。
眼前不由地浮現(xiàn)出一幀幀他們曾在一起的畫面,從初三的懵懂情愫,到高中的青澀戀情,再到大學(xué)的浪漫愛情。秀秀以為這些記憶刻意封存,就不會再現(xiàn),可還是歷歷在目。
那年盛夏,心愿許的無限大,終是沒能等到想要的結(jié)果。若要清算彼此虧欠,又怎能算清?那年盛夏的時光,終成了一脈山高水長。
今年二月,單位體檢,查到秀秀血脂偏高,還有血壓也偏高,這是一家省級醫(yī)院的報告。為了確定,秀秀特意和朋友到上海美年大健康體檢中心,進(jìn)行一套全面體檢,86項指標(biāo)經(jīng)顯示,結(jié)果這“兩高”還是存在。為此,決定在上海一家醫(yī)院做凈血排毒治療。費用盡管昂貴,但為了今后的健康,她還是決定每兩月一次往上海來回跑。秀秀的老公,因平時不愛惜身體,三年前已逝,死于胃癌。她得好好把自己的身體管理好,一個人才能更好地照顧小兒。
播音員的聲音在響起:請到漢中路的乘客,排好隊,馬上上車。
秀秀疾步朝車門方向走,近了,五米,四米……一米。秀秀走到他的后面,只給他一個轉(zhuǎn)身的距離,就是希望他轉(zhuǎn)身的時候能一下認(rèn)出她。她聞到他身上那股特有的煙草味,依然是那么熟悉好聞。
秀秀趕忙抬起左手,伸向他,手腕上那條紅瑪瑙手串,赫然現(xiàn)出,她希望他能一下認(rèn)出它。
紅瑪瑙手串,是那年大四快畢業(yè)時,他們在一家商場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決定買下這手串,是因為其象征著幸福與美麗,給人決心與力量。手串的珠子顆顆飽滿圓潤,有著溫潤的白色,還可漸變淡紅色,仿佛滿月的光輝,給他們的愛情染上絢麗的色彩。中間是烏龍紅,是手串中心的朱砂痣。當(dāng)時他們買下的是一對,一大一小。不知她是習(xí)慣了帶著,還是不舍得摘下,以致于冷落了那些名貴的金鐲、玉鐲、手表,讓它們躺在保險柜里睡大覺。
這個時間段,是人流高峰期,人擠人。林子突然繞過秀秀,站到了她的身后,她好像聽到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這時秀秀感覺身旁有一沉重的皮箱要撞向她,不由得側(cè)過身子想躲過,可身子一傾斜,一個重心不穩(wěn),在她馬上要倒地時,一雙有力的手,及時抓住她的手臂。他們面對面,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秀秀的臉禁不住,微一紅,還是向他傳遞了一個女子的羞澀。
怎么還是那么讓人不放心,沒碰到哪吧?
她搖頭。
一抬頭就迎上他那灼熱的目光,眼中那池深潭還是竄起了火苗。
有時還會想起我們的從前么?
不是有時,是經(jīng)常。
秀秀聽得心一陣亂。再次伸出左手,現(xiàn)出那紅瑪瑙手串。
你的那串呢?
不知放哪了。
聽了這句,秀秀有點失落,盡管他說這句話時,眼神有點躲閃和遲疑。
你現(xiàn)在見了我,怎么不似從前那么激動了呢?
已經(jīng)激動那么多年了,如今想靜一靜。
我電話沒有變的。
嗯,知道的,撥了無數(shù)次,可沒有一次敢真正撥出。
為什么?
怕擾了你的平靜。
過得好么?
不好。
因為我?
因為自己。
林子說因為自己,是有原因的。那年盛夏和秀秀分開后,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他的妻子,湊合過了一些年,終因貌合心不合,還是離了兩年有余,現(xiàn)一直帶著女兒單過著。
怎么十六年不見,他竟有些蒼桑了,一臉的疲憊,胡子也沒刮好。
車門開了,人多得沒了去處,出的、進(jìn)的,都急著趕時間,硬生生地,他們被擠散。
人頭攢動的車廂里,秀秀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傁胝乙坏揽障?,看看他被擠在哪。
秀秀踮起腳尖,終于從一窄小縫隙里找到他。她把左手高高舉起,讓紅瑪瑙手串呈現(xiàn)在擁擠的人群頭上,多想他能看得見它。
秀秀只坐一站就得下,馬上要換13號線到自然博物館,那家醫(yī)院就在那附近。
秀秀急得喘不過氣來,不知他要坐幾站,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心跳得擂鼓般,心頭的各種滋味齊涌上,眼淚滾珠子樣掉下。
多少年的天涯咫尺,如今卻要咫尺天涯么?那年盛夏的離開,秀秀欠他一個解釋不清的解釋。不得已的緣由啊,讓她做了這么多年的愧疚者??此v消瘦的模樣,準(zhǔn)是過得不太好,秀秀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了,可這短短幾分鐘的相見,恍如隔世,她曾臆想過無數(shù)個見面場景,可唯獨料想不到是這般情景。
到站了,不得不下來。秀秀想,他一定還在車廂里,怎么知道她只坐一站啊,她也不知他要去哪,都來不及問他在哪上班,也不知他的電話還是原來那個么?一想就要這樣別過,心更是揪得痛。
秀秀的腦子胡亂在轉(zhuǎn),腳無意識地跟著人流在地鐵站移動,也不知是怎么到了地鐵口。
出了地鐵口,秀秀才發(fā)現(xiàn)外面冷風(fēng)又冷雨。雨,打著臉;風(fēng),鉆進(jìn)衣。全身抖得厲害,步子蹣跚。灰青色的天幕,仿佛要壓下來,罩住她,心口堵得慌極。淚水和著雨水,頃刻間就模糊了她的視線,拭了一遍又一遍。
人逐漸散盡,秀秀猛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他,佇立著,燈塔般,眼睛在定定地看著她,有緊張、有欣喜、有疼惜。他向她伸出左手,舉高再舉高,他左手上那條熟悉的紅瑪瑙手串,在他不斷的揮動中,閃著燦爛的光芒,鮮艷奪目,仿佛把青灰色的天空都照亮了。
秀秀滿臉的淚水,再次涌出,飛奔起,撲向他的懷。他緊緊地用力抱住她,一邊用臉摩挲她濕濕的頭發(fā),一邊喃喃而語:在的,在的。
秀秀的頸脖間,有他溫?zé)岬臏I珠滑入。
轉(zhuǎn)角處,一樹花香,一根瘋長的青藤,在風(fēng)雨中越發(fā)清亮,由淡轉(zhuǎn)濃的綠,輕易就蔥蘢了所有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