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陪伴父親人生的最后時光(隨筆)
這是父親臨終前,我們兄妹家人陪伴病重的父親23天留下的真實文字。清明節(jié)來臨,讓我們再重溫陪伴父親的那段生死離別的骨肉情深。
一
今天是公歷2018年12月4日。
這是父親病重的第十天,也是我駐京工作請假提前回來照顧父親的第十天。
十天前的11月24日,周六中午,在北京準備與老鄉(xiāng)張兄在積水潭附近的飯店小聚,坐地鐵去的路上,接到老家大哥打來的電話,說是父親突然病情發(fā)作,從早上開始到中午,在床上兩只胳膊重復不間斷的從被窩里伸出伸進,家人勸說便急躁不安,誰的話也聽不進,無奈大哥給我打了電話。
除父親不知道真實的病情外,家人都知道父親患得是結腸癌晚期。莫非是癌變轉移?我與大哥電話溝通,要密切關注父親的病情,說是我爭取下周一請假回去,大哥同意。
周六中午與張兄的酒聚雖說濃烈,但父親病痛的影象,一直纏繞在腦海,時時煎熬著我的內心,與張兄分手后,倉促回到下榻,在房間坐立不安,似乎父親痛苦難忍的臉就在眼前晃動,也許酒勁的作用,頭腦一熱,立馬不加思考的做出了決定,請假立即回家。我如實向單位和駐京領導請假,得到準許后,預訂最早回家車票,北京南至南京南,18:35車次。
高鐵下車,妹夫艷開車接站,到三十里外的父母租住鄉(xiāng)村的家,已是晚上九點。兄妹家人都在等著我的歸來。
回家才知道,父親病情發(fā)作至下午,突然好轉,而且起床飯后,還與家人勉強打了幾盤麻將,但對于病情發(fā)作的事似乎不怎么記得。
雖說病情好轉,家人認為不是好的兆頭,商量準備周一帶父親去醫(yī)院復查,晚上,妹妹們都已回城,我住下與大哥陪護父親。
從周一(11月26日)帶父親復查到今天大妹來給父親包水餃,父親的病每況愈下,回想父親這幾天經受的病的折磨,和父親生命的倒計時來臨,晚上,躺在父親的沙發(fā)上陪父親,翻來覆去不能入眠,與家人陪同父親的這些天的情景,又歷歷在目的呈現在眼前。
我想很有必要,記錄下家人與父親最后時光的每一天,珍惜與父親的最后陪伴的每一天,也算是做兒女的一種依依不舍的無奈的團聚與告別。
二
11月26日(周一),大哥在家照顧年邁的母親,順便去村里為父母交上醫(yī)療保險金,我與妹夫艷開車帶父親去醫(yī)院復查。
按父親自己的說法,病已經好了,只是不定時的疼痛和便秘,結果,早上去醫(yī)院之前,卻意外的大便,弄臟了衣褲,這也是一種不正常的突發(fā)現象。
依照主治大夫的安排,做了血常規(guī),彩超,胸腔透視,檢查結果可想而知,比先前的復查更不容樂觀,病變持續(xù)加重,術后的胸積水在增加,又發(fā)現了腎積水,這是家人預料到的。
生病前的父親,雖是年過八旬,但身體健壯,承包果園十余畝,一人干得綽綽有余。自從一年前,農村城市化改造,土地征收,舊村拆遷,搬到外鄉(xiāng)暫住,身體開始出現毛病。
自去年九月份得帶狀皰疹后,病魔開始纏身,今年八月份查出惡性腫瘤,結腸癌晚期。手術雖說成功,但癌細胞已出現轉移,這是醫(yī)學上的難題,手術只能延緩生命,但不能治愈。隨后便是化療,胸積水,穿刺手術,便秘灌腸。截止今天,父親年內已住院四次。八十五歲高齡,受盡了手術和病痛的折磨,從一百三十多斤的體重,讓病魔消耗的不到百斤。
醫(yī)生也鄭重告知,父親的病只能順其自然了,活一天算是賺一天了。這話雖然不中聽,家人也只能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這次復查,醫(yī)生說沒住院的必要,只是給開了藥方,讓回家就近衛(wèi)生室給父親輸液。家人考慮也是,回家既能給父親打針,還能照顧年邁的母親。
拿著醫(yī)生的方子,帶著父親回家。與大哥商量,周二(11月27日)開始給父親去衛(wèi)生室輸液。
三
父親住處與衛(wèi)生室相聚二百來米。事先與衛(wèi)生室趙大夫約定好,周二早上便將父親帶到衛(wèi)生室輸液。抗生素,脂肪乳,利尿藥物等,這都是針對父親的病下的藥。
輸液需要四個半小時,從早晨八點,要輸到中午十二點半。我陪護父親,大哥在家照顧母親及家務。這天父親的表現倒沒有意外,輸液后感覺病痛輕些,只是身體依然乏力沒勁,這也是需要輸液的愿因。父親沒有氣力,只是營養(yǎng)跟不上,飯只能吃點流食了。
第一天輸液回家后,與大哥商量,第二天(11月28日)早晨七點開始輸液,省得耽誤午飯。因為大哥與父親同住,我要下午回城小家居住,第二天一早坐公交趕來,陪父親輸液。
第二天一早坐公交往父母家趕的路上,大哥打電話說,父親的“病”又復發(fā)了。早晨大哥做好飯讓父親起床,結果,父親穿衣服時,大哥發(fā)現了異常,父親不停的穿衣脫褲,穿褲脫衣,連續(xù)不斷的進行,無論大哥怎么勸說,就是不聽,只好任其如此。
待我一個小時的路程到家后,父親仍在繼續(xù)??吹礁赣H皮包骨的沒有血色的干枯的臉,骨瘦如柴的病弱的細腿,心疼不已,直到上午十時才停止重復穿衣動作,輸液只好改到下午進行。
父親“病”的復發(fā),很快傳到三個妹妹那里。為了父親的病,可謂是千方百計,給醫(yī)院醫(yī)生聯系,說可能是小腦萎縮,不妨到醫(yī)院做個腦CT。但家人為了父親的病,還是“信”了一回農村的迷信。
家人認為父親的“病”有兩種可能,一是前些日子,舊歷十月初二,家人給今年清明時節(jié)遷祖墳到公墓,立的碑不適,給父親帶來的“邪氣”引起;二是,父親是租住外人平房,可能是房屋的不適帶來的“邪氣”致父親病發(fā)。
小妹出于好意,通過朋友聯系了一位北京“有名”的道士,晚上來家為父親做法事。我雖不信,但為了父親的病,只好“聽天由命”的破費“信”一回。
五大三粗,高條個頭,一身道袍,長發(fā)垂肩的道士來家后,一臉的嚴肅,家人頓感“肅然起敬”,不敢做聲,任其一本正經地為父親祈禱驅邪,香案供桌齊全,滿屋子香霧繚繞,折騰一個多小時后,法事結束,說是父親的“邪”病好了,沒事了,家人十分的感激。
第二天(11月29日)父親“邪氣”暫時沒犯,當時還真以為道士能去驅邪呢。
四
11月30日(周五),一早,當我坐公交從城里來給父親繼續(xù)輸液時,大哥又打來電話說,父親的“病”又復發(fā)了,我聽后心頭一怔,頭腦一片空白,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道士的“驅邪”不靈?其實,道士的把戲信不得。
這次父親起床后,坐在茶幾旁的沙發(fā)上,準備喝蜜水時,癥狀出現,手端水杯,把蜜水從杯子里倒進又倒出,反復折騰,把蜜和水全都撒在茶幾和地面上,又連續(xù)折騰了幾個小時,結果,上午輸液沒有去成。等父親病癥結束,問他怎么回事,卻什么也記不起來,真不知父親這是得的啥病。
自從增加這怪病以來,父親的飲食徹底打亂,每天只能喝些湯湯水水,而且,到了喝水都不能下咽的地步。晚上,我沒有回城,陪父親。
晚上睡覺的父親,被病痛折磨的撕心裂肺的呻吟聲,讓做兒子的心感到萬分糾結和無奈。
還好,總算熬到了明天,迎來了不可預見的周六(12月1日)。
父親早晨還是很順利的起了床,但是,早飯幾乎沒吃,只是喝點面條湯,面條一根也吃不進,幾天的輸液仍在進行,效果始終看不到一點,家人心想,打針總比不打好,至少對家人還是個安慰,興許藥力到了會出現奇跡。
帶著這個渴望,又給父親在家輸了半天液。每打完一次針,總要問父親,感覺怎樣,父親總是說,身上一點勁也沒有,沒有食欲,肚子仍是陣陣疼痛,這讓兒子實在無語。
看來不是藥物不起作用,而是,父親的病正在不斷加重。這也證實了醫(yī)生的忠告,這是怎樣的讓人難以接受的忠告啊。父親走路,到了需要人攙扶的地步。
父母“送老”的衣服,十幾年前本家嬸子們已經做好,這是農村千百年來的風俗習慣。做的只是不全,上午妻嫂妹妹們,又趁父親不備,將“送老”被褥縫制完畢,家人已經預感到,父親的來日不多了。
做父親的工作,明天(禮拜)繼續(xù)輸液,父親拒絕了。
從北京回來,一直忙于父親的病,還沒來得及看望同樣有病的岳母。與大哥囑咐,好好照顧父親,我與妻12月2日(禮拜天)進城看望岳母。
在岳母家里,大哥又打來電話,父親的“病”又發(fā)作了,我的心一陣緊縮,這可如何是好,我只能跟大哥說,周一我回去,不然再給父親輸液,我也是不知所以的跟大哥應付著,實在感到無回天之力的絕望。
12月3日(周一),我老早趕到父親身邊,父親起床,吃飯后坐在沙發(fā)上,全身弧圈著,兩眼禁閉,雖然沒有發(fā)出疼痛的呻吟,但痛苦的表情,依然從面部表情中看得出來。
我勸父親再去輸液,父親仍是拒絕,我只好去村診室結了前段輸液的賬。
晚上沒回家,繼續(xù)陪伴父親。我和大哥不愿提到的問題,還是在父親隔間的廚房里偷偷商量著。
那就是,不得不面臨的父親可能隨時到來的后事的準備。
晚上,繼續(xù)陪伴因疼痛而呻吟不止的病重的父親。
五
2018年12月5日,星期三,雪。
父親昨天白天里還算平靜,沒有類似“病”的復發(fā),但是到了晚上的下半夜,父親突然急促地哀嚎起來,凄凄慘慘,著實讓人揪心。
佝僂的病身趴在床上,朝外斜側的頭部,合著雙眼,皺著眉頭,只是一陣緊似一陣的“唉吆”聲,不知是在表達著怎樣的苦痛。
我起身站在父親的床前,大聲詢問著耳背的父親,“想怎樣?”。父親說是渾身的疼,想喝水。我給父親倒上溫水,父親艱難地喝著,即使是喝水,都是如此的艱難。下半夜,父親起夜兩次,喝水三次,整個身子折騰的夠嗆。
停了兩天的輸液,看來還得繼續(xù)進行。
今天一早起床,點著土暖氣爐子,準備早飯。小妹突然打來電話,說是與大妹在來父親家的路上,問是否買早飯,我說,不用。小妹單位停電沒上班,約大妹同來的。
大妹伺候父親艱難地起了床,母親身體康健,早已起床坐在屋子里抽煙。準備好早餐,父母,大哥,我和兩個妹妹一塊吃了早餐。父親只是喝了半碗摻入蛋白粉的雞蛋湯。
我與家人商量好,先去村衛(wèi)生室,讓大夫給父親來家輸液,我回城家里辦點事,下午去醫(yī)院找同學光,咨詢一下父親病情治療的有關事宜。
預報今天有雪,早上只是陰沉著天,還沒有落雪。我還是帶上傘,從衛(wèi)生室安排好后,步行三里地,坐上了進城的公交車。
一路無語,坐在靠窗的公交車上,望著濛濛星星似乎開始落雪的天空,思緒總離不開病魔纏身的父親。
回城里的家,妻上班。打開筆記本電腦,上了久違不用的公眾號:品讀論道。敲打鍵盤,沉重地留下了一行字:《記事》篇:父親人生的最后時光(1),匆匆將與父親的心靈對話初始篇銘記在里面。
午時,蔥花水泡煎餅后,躺在沙發(fā)不覺間進入夢鄉(xiāng)。
按照事先電話相約,下午三時準時與同學光醫(yī)院見面。關于父親住院及有關事宜,與光做了周密細致的安排。
坐公交回父親家的路上,不算大的雪花,已是紛紛落下,天氣明顯地冷了起來,我此時的內心似乎也是徹骨的冰涼,不知父親現在是什么樣子,明天醫(yī)院若是有床位的話,父親該是在醫(yī)院了。
妹夫艷在董家公交站點接我,開車回到了家,已是傍晚的五點。
大哥,大妹,小妹都在家等我的消息。背著父母,在廚房把父親住院的有關事情作了交代,初步達成一致。
大妹,小妹沒有吃晚飯,跟著艷的車回到自己的家。
晚飯,父親只喝了幾口摻營養(yǎng)粉的小米糊糊,在和大哥的勸說下,父親七點半就睡下了,晚上到底父親怎樣的病痛煎熬,天知道。
我默默祈禱,父親晚安。
六
2018年12月6日,星期四,陰。
本以為很難熬的昨天晚上,確是奇跡般地度過。父親一晚上睡得很坦然,似乎已經沒有了病的苦痛。我也似睡非睡地迎來了天明。
這可能與大哥的提醒,睡前給父親吃了一片“安定”有關,還是有別的原因?
早晨一覺醒來,先將農村特有的土暖氣爐子點著,盡早讓父母享受爐子帶來的溫暖。
天已微明,濛濛瀧瀧透著陰沉,地面一片洼水,那是昨天小雪顯現的精靈。
父母依然睡著,不聲不響,我心略安然。
做好早飯,攙扶父親起床,“病”未復發(fā),很是欣慰。與父母大哥早餐,父親主食未進,只是摻和蛋白粉的雞蛋湯半碗勉強咽下。
二妹知道父親要進醫(yī)院,早飯后也急急趕來。今年父親再住院就是第四次了,二妹早已知道住院該準備的東西,進家后便開始收拾起來。
光從醫(yī)院打來電話說,醫(yī)院床位很緊,暫時沒有床位,要等有出院的病人后方可,我答應說晚不了,先等等,實際內心恨不能馬上把父親送進醫(yī)院,醫(yī)院也是唯一值得信賴的救命稻草。
父親是知道住院的,昨天已做通工作,今天似乎早有準備,讓二妹把內衣內褲棉拖鞋準備好,實際二妹早已備齊住院所有物品,大包小包堆滿了整個大茶幾。父親躺在有暖氣片的靠墻的躺椅上,時不時合上眼,張著嘴呵呵的呼嚕一番,表情還是滿臉的痛苦狀。
但愿先人得仙體,空中有爵一星辰。
習社好文,逝去父母的人讀此文都有酸心,好的文章不僅感動自己,更是他們……你我她。
一字不落全部看完,感嘆,我為什么沒有習社這宏思大想錄下至親最后迷離。這精神至孝,讀后讓人感動,天堂里的老父親定感落淚,眷眷念子之心在空中放明,節(jié)哀,習社,你放飛的思想和想念慈父一定會在夢中與你相逢。
欣賞,動人心魄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