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葭萌古鎮(zhèn)(散文)
很早就聽說“蜀漢興,葭萌起;蜀漢亡,葭萌止。”的傳說,料想葭萌同蜀漢的關系必定異乎尋常,于是心中有了向往。后來注意相關史料,才知道葭萌這座彈丸古城,與很多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攸關。葭萌是金牛古道一座重要驛站,幾千年來,是軍旅商賈往來于秦蜀之間的重要通道和中憩之所。據(jù)記載,葭萌已有四千多年歷史,在戰(zhàn)國時期是古蜀國開明十二世給其弟葭萌的封地,是苴侯國的都邑。秦滅巴蜀后,在此置葭萌縣;三國時代,蜀漢改葭萌為漢壽;晉朝改名晉壽,隋唐復名葭萌,宋朝改為昭化。
到葭萌去看看,是我早有的夙愿。出劍門關北行,沿古蜀道,穿深谷,越蒼嶺,行約三十余公里,從嶺上下望,見群山環(huán)抱著一片開闊地。嘉陵江,白龍江在此合流洄瀾,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山水太極圖奇景。在太極圖陽極魚眼處,鑲嵌著一座古城,這就是葭萌了,現(xiàn)在叫昭化古鎮(zhèn)。
入古鎮(zhèn),沿外城街道由西往東走,首先看到一棵高大的菩提樹,樹后是敬侯祠。敬侯祠是紀念三國蜀漢大將軍費祎而建,內(nèi)有費祎墓冢。費祎曾設丞相府于漢壽(葭萌),后被降將郭循殺害,葬于漢壽,謚為敬侯。費祎以一代名相,治國良才,竟然也因酒而亡身,與張飛殊途同歸,令時人痛惜不已。費祎的死,使蜀漢政權的滅亡大為提前。
敬候祠東邊不遠,矗立著一座高大雄偉的城樓,叫臨清門,是古鎮(zhèn)的西門。門樓高20多米,兩邊連著近10米高的城墻??淳包c介紹牌,才知道臨清門即古葭萌關。關前有一塊寬闊的平壩,比足球場略小,傳說這就是張飛大戰(zhàn)馬超的戰(zhàn)勝壩?!度龂萘x》上說,張飛與馬超在葭萌關前大戰(zhàn),從白天直廝殺到夜晚,不分勝負。這段描寫,使葭萌關聲名遠播。我卻對這“戰(zhàn)勝壩”有些不解,兩強相斗,沒有勝負,何以稱“戰(zhàn)勝壩”?我想,張飛馬超,勇猛神武,堪稱戰(zhàn)神,是否原叫“戰(zhàn)神壩”,后來因音近而誤傳,也未可知。
其實,葭萌這里發(fā)生的大戰(zhàn)有數(shù)十次。最早是秦蜀之戰(zhàn)。公元前316年,張儀,司馬錯伐蜀,古蜀王開明十二世在葭萌迎敵,生死激戰(zhàn),蜀國大敗,遂至亡國。公元211年,劉備率荊州之兵,溯長江、嘉陵江而上,進駐葭萌并以此為根據(jù)地,積蓄人氣和力量。翌年揮師西南,后來攻占成都并稱帝。他心中感念葭萌這塊發(fā)跡福地,改葭萌為漢壽,意為“漢祚永壽”。可天不遂愿,蜀漢政權僅僅維持了42年,就歸司馬氏了。公元263年,姜維退守葭萌、劍門,以抗擊魏將鐘會,但后主劉禪卻投降了從陰平道入蜀的魏將鄧艾。蜀漢先亡而葭萌、劍門后失。由此可證,蜀漢興亡,確在葭萌。斗轉星移,歷史的風雨塵潦,已將遠古的王侯將相、金戈鐵馬滌蕩無蹤,唯余秦磚漢瓦,唐碑宋碣還伴著長流不息的一江秋水。
站在葭萌關前,我又想起一段軼事。五代后期,后蜀國君孟昶有一妃子,號花蕊夫人,芳華絕代,才貌雙全。公元965年,后蜀被北宋所滅,花蕊夫人被解往東京汴梁,途徑葭萌關時,題《采桑子》一詞,上闋云:“初離蜀道心將碎,離恨綿綿,春日如煙,馬上時時聞杜鵑?!眱H成一半,押解軍士催促上路,不得已擲筆而去。后來,有好事文人續(xù)道:“三千宮女皆花貌,妾最嬋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寵愛偏。”后人評說,上下闋意境猶如天壤,實為狗尾續(xù)貂。時過境遷,花蕊夫人的題詞,已無跡可尋,只有這黃褐色的城墻和巍巍然的關樓,似乎還在講述著這段流傳千年的趣談。
入葭萌關,走進內(nèi)城,順金牛古道穿城而過,一種古樸淳厚的氣息撲面而來。古鎮(zhèn)大街小巷呈“丁”字相連,構成“道路交錯通,城門不相對”的軍事防御格局。街道整齊有致的青石板,兩邊深褐色調(diào)的民居與店鋪,翹檐飛角的跨街古亭,精工雕鑿的古式牌坊,都在向人們講述著它古老的傳奇。
穿過古鎮(zhèn),東出瞻鳳門,來到金牛古道上有名的桔柏古渡。據(jù)記載,三國晚期,魏將鐘會曾在桔柏渡口同蜀漢軍多次鏖戰(zhàn)。唐玄宗因安史之亂逃往蜀地,駐葭萌時,于桔柏渡東邊擺宴三日,此地至今還叫“擺宴壩”。后來,唐僖宗因黃巢起義而西逃,也來到桔柏渡,歷史又一次在這里重演。南宋詩人陸游對桔柏渡,對葭萌驛(1)十分懷念,晚年還吟出“亂山落日葭萌驛,古渡悲風桔柏江”(2)的詩句。站在古渡頭,看嘉陵江滔滔西去,筆架山倒映江流,江山掩映,山環(huán)水繞,恍如身在超凡脫俗的方外之地!
夜幕籠罩下的葭萌,更顯得幽僻絕塵。我走出客棧,又經(jīng)戰(zhàn)勝壩,進葭萌關,過龍門書院,走向漢壽壇。弦月斜倚山嶺,天空稀星閃爍,古鎮(zhèn)闃寂無聲。戰(zhàn)勝壩、葭萌關燈飾通明,一株高大的古香椿樹,一株銀杏樹,似一對忠誠的衛(wèi)士,護衛(wèi)著這座千古關樓。街道兩旁,綿延的燈籠如兩條赤龍,向古鎮(zhèn)深處蜿蜒而去。店鋪關門閉戶,偶爾,從小巷深處傳來幾聲犬吠。我徘徊于漢壽壇,撫摸著漢代殘墻的裸石,追思著古人的故事,聆聽著古人的腳步聲。嘉陵江靜靜地流淌,似怕驚擾這古老而神秘的小城。我又想起多次路過并逗留于葭萌的陸游,吟誦他的《清商怨.葭萌驛作》:“江頭日暮痛飲,乍雪晴猶凜。山驛凄涼,燈昏人獨寢……”日暮、積雪、寒風、昏燈、孤枕,其羈旅愁腸,凄涼心境,令我的心也不禁有些蒼涼起來。
回到客棧,見壁上有一聯(lián)道:“沿山樹色來窗外,徹夜江聲落枕旁”,轉而會心一笑。但愿今夜枕著江聲,做一個與古人興會的好夢;明朝推開軒窗,再欣賞那翼山、牛頭山的斑斕樹色吧。
注:(1)葭萌驛的位置,學界尚不統(tǒng)一,有昭化說,柏
林說,施店說。我從昭化說。葭萌關的位置也有古今之別。
(2)見陸游《有懷梁益舊游》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