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蘭煙鋪
　　 疫情期間，小區(qū)僅留一個出口，去買菜，就得多繞兩道彎，從平時很少走的那條岔街上過。即便如此，岔街也沒多少人氣，僅有的三五家店鋪依然冷冷清清。
　　 岔街很窄，鋪面大都是后來改造的，門臉又小又淺，柜臺就橫在門口，買賣當街，讓不進人來。
　　 唯獨這家煙鋪倒是很寬綽，左右兩邊是通墻的壁柜，右邊存酒，左邊放煙，玻璃柜臺就順著左邊的壁柜朝里圍合，顧客可以隨意進出。在臨街一截的柜臺上有一盆君子蘭，青瓷花盆襯著對稱的綠色劍葉，有種脫俗的俊秀，細看，劍葉革質(zhì)，墨綠，一塵不染。柜臺內(nèi)是齊整整碼成品字型的各式名煙，前后兩排，間隔舒朗。再往里，靠擋墻的正中支起一張茶臺，店主人就坐在茶臺后的那把官帽椅上，有客人進店，她會起身招呼。整個店鋪布置得簡約，精心，整潔又清爽，還有幾分閑適，應該和主人家的氣質(zhì)貼近吧。
　　 正好我想換些零錢，就告訴迎上前來的店主，要那盒帶零頭的香煙，并將一張佰元整鈔按在玻璃臺面上。店主取出香煙，收了錢去找補。我順手拿起香煙時，聽見街對過的小狗像罵街一樣的狂吠——是只嬌寵壞了的泰迪在唬人呢。
　　 老實說，我不太喜歡泰迪。家對面的樓上，有人養(yǎng)了一窩泰迪，每天餐前總有一通爭吃打鬧，并伴著恐嚇示威的叫喚聲。有時深夜，也許是野貓露了行藏，惹得一犬吠影，百犬吠聲，而他家的泰迪最熱衷起哄，也最咋呼，往往是別家的狗狗都偃旗息鼓了，它哥幾個還要高一聲低一嗓地嚷嚷好久。
　　 正想著，眼角的余光感覺店主在遞錢給我，我一邊伸手一邊回頭，才發(fā)現(xiàn)店主是雙手奉上找補的零錢，可是我伸手的勢頭已經(jīng)收不住了……
　　 接過錢，我匆匆走出煙鋪，像是怕被人看見自己剛才有多輕慢多失禮一樣。哎呀！我一拍腦門，剛才好像尷尬得連聲“謝謝”都忘說了吧！
　　 我回頭想記住煙鋪的招牌，但窄窄的街面上前后行道樹葳蕤的枝葉遮住了店鋪的門臉，錯開兩步，卻又見到那盆君子蘭，像一幅打開的綠緞子扇面，靜候在門口。
　　
　　 ○手工筆莊
　　 岔街走到底，就接上了小龍路，再朝前到工學院側門往右一倒拐，就離菜場不遠了。
　　 這一路商家店鋪很多，有賣體彩福彩的，有賣鮮奶果品的，有賣副食雜貨的，還有賣家紡用品或童裝內(nèi)衣的……靠拐角處有兩家早點鋪，一家只賣米線，一家專做豆?jié){油條和稀豆粉，都只賣小半天，中午前后就關門。拐過來有兩間窄門臉的房屋中介和寄售行，緊挨著的是一家“祖?zhèn)魇止ぶ谱髅P”的筆莊。
　　 印象中這家筆莊也開了好多年，門楣上卻依舊是那塊制作簡易的招牌，只是怎么看都沒有設計感，尤其是店名那幾個行楷體，雖然每個字都很瀟灑漂亮，但字與字之間的筆畫，沒有起承轉合呼應借讓的意思，就像是從電腦字庫里抓來的“壯丁”，各自為陣，缺乏整體感，顯得呆板無趣。
　　 想起前段時間看到的一則資訊，有人將海昏侯墓出土的竹簡木牘，整理研創(chuàng)成一款“?；韬顫h隸體”的電腦字庫。當時很興奮，隨即下載來一用，結果問題來了。主要是很難解決漢隸豎寫和現(xiàn)代橫排的版式之間的轉換，而應用于批量文字的排版處理，辨識度，閱讀感就更差一些。忽然想，這字體用在字數(shù)不多的招牌上，那古茂的筆意搭配這文房四寶的筆莊，或許效果不錯呢。
　　 一念之間，從筆莊就想到了漢字。就像那天剛看到這款字體，發(fā)現(xiàn)早晨剛寫過的字，在幾千年前就被流旎靈動地書寫，那種漢字之美，在默誦與展讀時，穿越與錯愕間，像是被什么無情隔絕了，卻又如此地息息相通，令人恍兮惚兮。
　　
　　 ○白大褂的攤
　　 微風送我，這就到了菜場門口的甬道。
　　 菜場的保安一邊測體溫，一邊提醒監(jiān)督大家?guī)Ш每谡?。旁邊比平時多了一位穿白大褂的人，捧著一個“口罩1元”的紙盒在兜售，有時居然還贈送。我心想，賣就賣，送就送，又賣又送的，咋跟財務交賬呢？心中那點好感就變味了。
　　 趕早市的人不少，沒多看，我也趕快腳下生風。
　　 菜場很大，菜品更多。之前我買菜也不會講價，喜歡就買嘍，自以為有種恬淡風。后來發(fā)現(xiàn)，走幾步，換個攤，問問價，那菜更新鮮更水靈更便宜，于是心里就生出一分挫敗感。久而久之挫敗感積攢成一股愁緒，讓人不由得哼起《三家店》中的一段唱：將身兒，來至在大街口，尊一聲過往的賓朋聽從頭……也不知當年的秦瓊投宿三家店（旁邊也有菜場？）時，心中的愁悶是否也是這般的莫可奈何呢。
　　 時光川流不息，人群遷流不居，無論多么恬淡的大爺，在最有生活質(zhì)感的菜場，也學會了耍戰(zhàn)術和脾氣，哼，這豆芽，還八角！來嘛來嘛，七角，開張賣給你；遇到想買的菜，新不新鮮，買多少，需要大爺有眼光跟魄力；大爺也是有童心和好奇，藕芽？沒吃過，來一斤；如此轉上一圈，大爺還會勸大爺，拎不動嘍，回吧。
　　 當然，在歸途和詩意里，還是可以暢望生活的，繼續(xù)恬淡風，慵懶風，或是曲高和寡的侘寂風……就像此時孤芳自賞的一地陽光。
　　 一聲短促而有力的聲音：“馬上整好！”
　　 抬眼一看，近前就是那位“白大褂”，身邊立著一面齊腰高的廣告幡旗，寫著“拔火罐”、“推拿”、“解乏”一類的詞，另一邊是那個熟悉的“口罩1元”的紙盒。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來這里做推拿，但看得出，賣口罩也是他維持生計的一部分。
　　 這天之后，只要是晴天，在甬道口多半會聽見那聲“馬上整好”，當然“白大褂”的口罩還是既賣也送，還是一地溫暖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