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那些年的菜園子(散文)
說是菜園子,其實只不過是各家分得的幾分自留地。
全村的自留地,統(tǒng)一安排在村前的面坡上,離村子近。每天出工前澆個水、施個肥什么的,或者收工后摘個菜回家,便都方便,也不耽誤時間。
面坡上的地,是不規(guī)則的梯土地,一塊一塊,大小不等、高低不一。但不管大小、高低,都被分割成無數(shù)個不等的小塊。每家分一小塊,因人口數(shù)量的不同,分得的面積也不一樣。
但不管各家分得的自留地多少,相鄰之間,都以一條溝分隔。有講究點的,便在溝中間埋幾塊石頭,以作記號。以免發(fā)生爭執(zhí)時牽扯不清。左邊是鄰里的“二叔”,右邊是西屋的“三公”。當(dāng)然,這些只是稱呼,誰也說不上是親是疏。但如果往上倒十代,說不定就是同祖同宗。
全村本出一姓。但偶爾因地發(fā)生爭執(zhí),也就誰也不再認(rèn)誰。而事情一旦過去,便“二叔”還是“二叔”,“三公”還是“三公”。
菜地下是村前的井,每天收工后摘了菜回來,便拿到井邊洗了。上邊是泉井,專供飲用水,下邊是井池,專供洗菜用。井池寬闊,洗完的菜,菜渣碎葉便隨著井池口的水溢出。擱井里洗菜,既洗得干凈,又免了水往家挑、費時費力。
于是洗好了菜拿回家,趁著中午歇工時炒了。村子里便飄著炊煙。接著便飄出各種菜香,聞著都讓人咂嘴咽口水。
吃過中午飯,大家便圍在村子的巷子里,吹牛、聊天、拉家常,說誰誰誰家的菜園子侍弄得好,長出的瓜比個頭還大;誰誰誰家的辣椒樹長得茂盛,葉兒綠桿兒壯,結(jié)出的辣椒青的、紅的掛滿樹。
我們家的菜園子,是面坡下中間的一塊。左邊是二嫂,右邊是五嬸。當(dāng)然也只是稱呼,說不上沾親或帶故。兩邊相鄰的菜地,也都是用一條溝分隔。
那一年,我跟了母親給菜地鋤草,鋤到與二嫂相鄰那邊的地頭邊上時,母親忽然停下來,指著我家與二嫂家菜地分隔的溝對我說:“瞧你二嫂,刨地把我家的地也刨過去了。”
我看了看,說:“只是挖過了溝呀,也沒挖著我家的地哩?!?br />
母親聽了就很生氣,說:“這回沒有,但下回就難說了,一回挖一點,挖著挖著就把我家的地挖過去了?!?br />
后來,母親跑去跟二嫂理論。二嫂不買賬,兩人就吵起來。好些天都不再搭腔。
后來有一天,忽然刮起一場暴風(fēng)雨。雨停了后,母親就叫上我,一起去看菜園子,看菜地的菜有沒有被風(fēng)刮倒,刮倒了就扶起來,培上些土。
來到菜地,就看到二嫂家的黃瓜棚被刮倒了,黃瓜藤被刮翻,黃瓜散落在地上。母親四周掃了一眼,卻沒看到二嫂家有人來整理,就惋惜地嘆了一聲。
回到家,母親對我說:“你去告訴你二嫂,就說她家的黃瓜藤架倒了,讓她去扶起來?!?br />
想起母親剛跟她吵過,我不愿去,就對母親說:“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母親聽了就瞪著我,對我說:“你讓我去找她,我可比她輩兒大呢,她還沒叫過我,我就去叫她?”
我聽了,就不解地說:“那你還管這閑事!”
母親聽了,仿佛被我戳著了痛點,就揚起巴掌,對我說:“這孩子,還學(xué)會頂嘴了。”但她的巴掌并沒有落下來,只吼了一句:“不早點告訴她,明兒個那黃瓜、黃瓜藤就爛壞掉了!”
見母親動了氣,一副著急的樣子,我就悻悻地去了。但心里想:爛掉了也不是你的,還跟人家生著氣哩,卻又管這閑事,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
去了后,我就對二嫂說:“我娘說你家的黃瓜藤架倒了,讓我來告訴你。”
二嫂聽了,便連忙跟了來到我家,站在門口喊:“嬸子,剛才弟過來告訴我,說我家的黃瓜藤架倒了,是么?”
母親連忙從屋里迎出來,說:“是哩,你去看看?!?br />
就這樣,倆人搭上了腔。我那時還小,心里想:真不知這大人們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時候的土地糾紛,雖然事小,但總是不斷。
這邊的二嫂剛剛平息,那邊的五嬸卻又有了說頭。那天,五嬸急急忙忙跑過來,對母親說:“你家的南瓜藤,怎么爬到我家的坡面上去了,你也不過去撩撩,我本想幫你撩過來,又怕把你家的南瓜藤給弄折了?!?br />
母親聽了,便連忙陪著不是,說:“我這些天忙,沒留意哩,我一會過去,把它給撩過來。”
我聽了,就對母親說:“多大點事呀,也值當(dāng)說么?!?br />
母親聽了就瞪我一眼,說:“小孩子家懂啥哩!”
后來,母親就去把那爬過界的南瓜藤給攏了回來,攏到我家的坡面上。但我總覺得五嬸小氣。
那些年,莊稼人菜地窄,幾分的自留地,往往要種上各種蔬菜。而我們這兒,種得最多的是辣椒。每年種辣椒時,便總要先整出一小塊地,把土塊兒整得很細(xì)很平整,然后潑一層大糞,再灑上草木灰。然后再種上辣椒秧。辣椒秧長出后,長到七、八寸時,便開始一棵棵移栽到地里。
那一年,我家的辣椒秧長得很好,栽完了還剩下些。但二嫂、五嬸家的辣椒秧沒照料好,全讓蟲子給吃掉了。后來,五嬸來我家討辣椒秧,我不愿給。母親說:“小孩子家,計較個啥呢,男子漢,得大度些。”末了說:“咱莊稼人,誰還沒有個急啊難的,遇事都得幫襯著呢?!?br />
那一年,我們家缺菜吃,五嬸便送過來一個大南瓜,對母親說:“孩子們?nèi)辈顺圆幌嘛?,這個南瓜你拿著煮了給孩子們吃吧。”
我當(dāng)時心里頭就想,這五嬸,一根南瓜藤都容不下,卻舍得下一個大南瓜。這大人們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那些年,莊稼人菜園子窄。在我們這兒,一塊小小的自留地,秋冬種蘿卜、白菜和大蒜。而春夏,菜地邊上種玉米、南瓜、水瓜(我們這兒又叫線瓜)和絲瓜。而菜地中央,便要栽上辣椒、番茄、豆角、黃瓜、西紅柿……
各種蔬菜擠在一小塊自留地里,就像大集體時擠在一起的莊稼人。雖也“擁擠”,但也充實。
哦,那些年的菜園子,演繹著一個個我似乎懂、卻又不怎么懂的、烙滿著歲月痕跡的人世故事。
我的蘿卜,我的白菜,我的辣椒、黃瓜、西紅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