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又見春光到楝花(隨筆)
五一過后,天氣漸漸熱了。晚上,和妻子沿河岸散步,發(fā)現(xiàn)道旁那叢薔薇的香氣淡了很多。那是一簇開白花的薔薇,花朵初開時的馥郁香氣,引得我倆每次經(jīng)過時都要駐足細嗅一會兒。
香氣淡了,連花瓣也開始凋零。已是陰歷四月,春天就要過去了。妻子感嘆。
是啊,“薔薇花發(fā)望春歸,謝了薔薇、又見楝花飛”,薔薇凋謝,麥子正在拔節(jié)抽穗,夏天已在路上了。
這是什么花的味?這么香。經(jīng)過了薔薇花叢繼續(xù)前行,妻子忽然停下腳步,抽鼻尋找香味的源頭。
可不。聽著妻子的話,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沉浸在一片香氣之中。那香氣,仿佛是在峰蜜里浸泡過,帶著一股濃郁的甜味。它像是專為躲在黑夜之中,就等著突然沖進路人的鼻腔,把人猝不及防地香個透。
能是什么花,肯定是苦楝開花了。每天上班都在此處走過,我知道河岸上有一棵苦楝樹。路燈太遠,白日熟悉的樹只剩下影綽綽一片,我湊近了抬頭看,樹高看不清楚,不過香味卻更濃烈了。沒錯,香甜中帶了一絲苦味,正是我自小熟悉的楝花的味道。
鄰居三哥家麥子地頭的那棵苦楝樹,是我們小時候的樂園。別人家的地頭多種泡桐,獨有他家種了一棵苦楝。泡桐花落的時候,苦楝才會開花,此時麥子也要熟了。
放學后去麥田邊拔草。麥蒿已經(jīng)干枯,地邊的灰菜長得正旺,很容易就拔滿了筐。還不到回家的時候,我和三哥就在苦楝樹下下四棋。正是楝花盛開的時候??嚅幕ū扰萃┑男?,可香甜的氣味卻要濃烈得多。花香,枝葉和果子卻苦,沒有蟲子會光顧苦楝樹。不用擔心大豆蟲或吊死鬼突然掉落在頭上,我們放心地下棋,不覺就忘了時間。
那時家里的飯菜油水少,還不到飯時,兩人的肚子就已咕咕叫。立夏已過,芒種未到,麥子正在沖刺著灌漿。丟下手里的坷垃,三哥起身去麥田里拔來幾把麥子。收集路邊的枯草枯枝點燃,抓著麥把把麥穗放進火中,麥芒被燒脫后,包裹麥粒的外殼也已松動。把綠里帶黑的麥穗夾在兩手掌之間,上下搓動,很容易就去掉麥殼。噓……噓……不時用嘴吹去麥殼,掌心就剩下一顆顆飽滿的青綠麥粒。迫不及待的塞進口中,嚼幾下,就會麥香滿口,那種浸泡在汁液的香氣,遠比饅頭里的麥香新鮮多了。
指間是灰菜的青澀,嘴里是麥香的新鮮,鼻中是楝花的甜香。果蔬還沒有成熟,春夏之交的口腹之樂,都在這和著青草和楝花香的燎麥粒里了。
秋日的苦楝也令人懷念。樹葉落盡之后,枝頭一嘟嚕一嘟嚕的黃色苦楝子會引來“楝喳子”。不知怎么著,其他鳥不愛吃的楝棗竟是它們的最愛。它們比麻雀的體型大,喜歡集體活動,嘰嘰喳喳地爭食著楝子,讓一棵落盡樹葉的樹重新充滿了生機。一直不敢小瞧了這普通的鳥。莊子說鳳凰的雛鳥“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難道這灰不溜秋的楝喳子還和鳳凰有血緣關系?遺憾的是,家鄉(xiāng)是棉鄉(xiāng),三哥家的麥田后來都改種了棉花,他家的那棵苦楝樹也被他刨掉做了家具。沒有了食物來源,麥田里也少了那些活潑小鳥的身影。
帶著楝花的香味回家。那夜的夢中,我又回到了家鄉(xiāng)的苦楝樹下,如傘一樣樹冠之下,重又和三哥燎起了麥子。
第二天的上班路上,我特別留意了那棵苦楝樹。遠遠映入眼簾的,是楝樹翠綠的樹葉間一團團細密的白紫色的花朵。像一團團紫色的煙霧,纏繞在綠色的枝葉間。湊近了看,五片細細的白色花瓣向后仰張著,突出中間紫色包膜包裹著黃色花蕊。一朵朵小花緊挨著密集生長,把一根根枝丫組合成一串串花枝,花枝的數(shù)量比樹枝少不了多少??恐鴶?shù)量的優(yōu)勢,這苦楝的小花,把整個苦楝樹打扮得熱烈繁茂,香氣四溢。
怕人不知道似的,微風中,苦楝樹抖一抖身子,遠遠地把香氣傳了過來。不懂得藏私,是楝花的好處;占據(jù)著高高的枝頭,把香甜的氣息傳得更遠,是楝樹的優(yōu)勢。雖比苔花大不了多少,卻能聚集著生長,靠集體的力量向四周傳遞芬芳。楝花是有深厚內(nèi)涵的花。
“開得這樣瘋狂而同時又這樣溫柔?!毕饺貙﹂ǖ脑u價真是恰如其分。是的,初夏的苦楝就像一位正在走向成熟的婦人,沒有了春天般小姑娘的羞澀,她把枝頭小花的溫柔一點點積攢起來,攢成一樹的熱烈,瘋狂地向世界展示著自己樸素大方的美。
“門前桃李都飛盡,又見春光到楝花?!边€是詹慥看得更清楚一些,原來春天并沒有走遠,她是躲進了穩(wěn)重內(nèi)斂女人一樣的楝花中了。楝花,正把春光收納成一身素雅的紫白、一襲讓人陶醉的香甜,在花紫葉綠的繁復里,把姹紫嫣紅的春天不失張揚地過渡到綠肥紅瘦的夏天。
2021年5月20日首發(fā)江山文學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