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沒法弄了，真沒法弄了。把他的，一天天地，把人累得跟驢套上鞍眼拉磨一樣。苦，咱就不說了，啥用都沒有木？全是瞎子點(diǎn)蠟燭，白白浪費(fèi)了?！辈恢獮楹?，李鬧鬧在微信群里又發(fā)了一通牢騷。
　　 這微信群，沒事時，靜悄悄的。一旦有了事，但凡是芝麻大點(diǎn)的，被李鬧鬧一攪合，要不了多久，群里就成了菜市場。
　　 恰好是午休時分，吃過飯，馬上辦正歪著腦袋，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呢。連續(xù)忙活了整整一上午，連喝水的工夫也沒有，忙的時候，他感覺不到累，端著飯碗到了餐廳，他的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要趕緊歇一歇，下午還有一場硬仗呢。
　　 最近幾天，馬上辦事特多，沒怎么過問社團(tuán)的事，他的好搭檔劉默默，也忙著操辦公公的八十大壽呢。他倆一忙，改文章這事，就不好說了。雖說他們還會抽空看一看，可一大堆事擺在眼前，和靜下心來看文章，完全不同。社團(tuán)管理層，別的事都有人能臨時幫襯，就改文章這事，一時半會找不到更合適的。這事，他一直裝在心里。他也在祈禱，天上真能掉下塊大餡餅，直接砸在他的頭上，就好了。
　　 眼前正要變得模模糊糊時，馬上辦聽見微信響了幾聲，頓時來了精神，瞅了一眼，緊皺著眉頭，問：“老李，又咋了？”
　　 李鬧鬧：“你是瞎子嗎？”
　　 馬上辦：“能不能好好說話？”
　　 李鬧鬧：“連續(xù)三天了，社團(tuán)沒紅豆進(jìn)賬了。你這領(lǐng)頭羊咋當(dāng)?shù)?？這么大的事，咋就不當(dāng)個事呢？要是明天還沒紅豆，我就不干了?！?br />　　 馬上辦：“你先別說那些氣話。你老是把‘不干了、不干了’掛在嘴上，怎么到現(xiàn)在了，你還像頭驢一樣套著鞍眼天天拉磨呢？”
　　 李鬧鬧：“這次不一樣，我是認(rèn)真的。要是明天還沒紅豆，我絕對不費(fèi)這個神了?！?br />　　 馬上辦：“先別說那樣的氣話，我先了解了解情況。完了，咱們再商量對策，看問題是出在啥地方？”
　　 李鬧鬧：“這還用了解？啥原因？用腳指頭也能弄明白?！?br />　　 馬上辦：“那你說，是啥原因？我記著。”
　　 李鬧鬧：“擺明了，是網(wǎng)站編輯部那些人，瞧不起咱這新辦的社團(tuán)。他們在給我們立威呢?！?br />　　 馬上辦：“這話，你可不敢亂說。網(wǎng)站編輯部的各位老師，心里都有一桿秤，只要是好的文章，絕對不會冤枉的?！?br />　　 李鬧鬧：“咋不會冤枉？你看看這篇文章。”
　　 馬上辦打開了李鬧鬧發(fā)在微信群里的鏈接。那是一篇以“扶貧攻堅(jiān)”為主題的現(xiàn)實(shí)主義題材小說。主題思想是符合標(biāo)準(zhǔn)的，但也不能說就沒有問題。認(rèn)真看了幾段，馬上辦知道了為何沒有通過評審的原因，他便想著抽空改一改，再次上報(bào)，讓網(wǎng)站編輯部復(fù)審。另外，他也想隔一陣子，把這篇文章存在的小問題，換個說法，在微信群里公開討論討論，給大家伙提個醒，以后不要出現(xiàn)同樣的問題了。說實(shí)話，很多文章離紅豆只是一步之差，但那一步，對很多作者來說，卻如同天地之間那般遙遠(yuǎn)，遠(yuǎn)得看不到盡頭在哪里。
　　 在看文章的短短幾分鐘，馬上辦聽見了一陣陣的嘀嘀嘀的響聲。他知道這是李鬧鬧在微信群里發(fā)表演說呢。只要李鬧鬧自認(rèn)為能通過評審的文章，沒有通過評審，微信群里就熱鬧了。他要是不趕緊勸一勸，李鬧鬧馬上就撂挑子了，還會跑到其他群里發(fā)表演說，搞得他是哭笑不得。說實(shí)話，李鬧鬧在社團(tuán)是出了力的開國元老，人好著呢，就是性子急，不管遇到啥事，就先寫在臉上了。
　　 微信群里又響了幾聲，馬上辦趕緊關(guān)了剛才打開的鏈接。
　　 果不其然，李鬧鬧的演講進(jìn)入了白熱化。微信群里，剛剛只有他們倆人在說話?，F(xiàn)在熱鬧了，比擠滿了人群的菜市場還要熱鬧。即便是長時間潛在海底的，也被他用長長的棍子給攪了上來。
　　 “擺明了，這是欺負(fù)人呢?！?br />　　 “我剛剛看了拿了紅豆的某篇文章，還不如我寫的呢。憑啥，那篇能通過評審。我這篇，就不行?！?br />　　 “別說你那篇了，我這篇不知比你那篇好多少倍，都沒通過評審。你倒是想得美，得是還沒睡醒呢？做啥白日夢呢？”
　　 “真不知道編輯部那些評委是咋想的？眼，都讓泥給糊住了？”
　　 “老馬呢？干啥去了？”
　　 李鬧鬧：“別提老馬了，他就是‘晚清政府’，軟得跟稀泥一樣，見了外來列強(qiáng)，一點(diǎn)點(diǎn)的硬勁也沒有。叫我說，咱現(xiàn)在就聯(lián)名上書，再把社團(tuán)的紅豆大師、皇冠宗師郝仁義拉上。我還就不信了，那幫瞎了眼的，不給咱們面子，還能不給大師面子？”
　　 “對，對，把咱們的門面郝大師拉上！”
　　 “就這么辦，定了?！?br />　　 李鬧鬧：“我馬上起草聯(lián)名書?！?br />　　 “還是李哥爽快。比老馬干脆多了?！?br />　　 “就是，就是。”
　　 李鬧鬧：“誰讓大家伙都喜歡我呢。我就受點(diǎn)累，沒啥。只要對社團(tuán)、對大家伙有好處，我絕對義不容辭。別說是找大總編，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說去就去的?！?br />　　 馬上辦：“老李，咱們能解決的事，為啥麻煩大總編呢？”
　　 李鬧鬧：“老馬，你剛才干啥去了？你這主心骨動不動就不見影了。這可不好，你要給我們主持公道呢?！?br />　　 馬上辦：“我去看文章了。就是你發(fā)的那篇。”
　　 李鬧鬧：“咋樣？”
　　 馬上辦：“有些小問題，不細(xì)看，看不出來?！?br />　　 李鬧鬧：“小問題？那又不影響啥？那些小問題，不過就是菜葉子上的小窟窿眼，炒熟了照樣能吃?！?br />　　 馬上辦：“你新買的衣服上，有個小窟窿眼，你咋想？”
　　 李鬧鬧：“你咋又是這句話？你每次都拿新衣服上的窟窿眼打比方，能不能換個說法？”
　　 馬上辦：“道理嘛，就是這個道理。小問題，那也是問題。文章標(biāo)題前的紅豆，和咱們煮粥的紅豆不一樣。絕對不能用‘差不多’這樣的字眼來形容，必須嚴(yán)格要求。有問題，就是有問題，針尖大點(diǎn)的，那也是問題。有問題，咱們就糾正，以后不要出現(xiàn)那類問題就行?！?br />　　 李鬧鬧：“哎！你這‘晚清政府’，我都不知道咋說了。”
　　 馬上辦：“你說說，我這話有理沒理？”
　　 李鬧鬧：“你有理！那就改。要是改了，還沒通過，咋辦？”
　　 馬上辦：“我就當(dāng)一回‘雍正皇帝’讓你看?！?br />　　 李鬧鬧不說話了。
　　 微信群里的那鍋翻騰著的開水慢慢涼了下來。
　　
　　 二
　　 改文章是件有技術(shù)含量的活。換言之，改文章比寫文章還要難。
　　 碰到改文章這事，遇到了“攔路虎”，馬上辦就會找劉默默幫忙。
　　 劉默默的性子和李鬧鬧恰好相反。
　　 即便是天真的塌了，劉默默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提起劉默默，馬上辦是有很多心里話要說的。社團(tuán)的文章，上報(bào)初審、復(fù)審前，絕大多數(shù)是要經(jīng)過他和劉默默一字一句地修改的。但也有特殊情況，萬一他們忙了，顧不上那些，也就只能一目十行看一遍，然后就直接上報(bào)了。
　　 馬上辦這人，性子綿綿的，但人也倔，認(rèn)死理，只要是認(rèn)定了的事，任誰也拉不回來。只要他認(rèn)為是夠得上紅豆標(biāo)準(zhǔn)的文章，即便是三天三夜不睡覺，他也要和作者聯(lián)系修改，直到通過評審為止。他做事謹(jǐn)慎，和作者聯(lián)系交流修改意見前，他先和劉默默溝通，倆人達(dá)成一致，他才有絕對的自信。和他一樣，劉默默常常忙活到半夜。忙得找不到北，忙得忘了吃飯，忙得忘了接孩子放學(xué)，也是發(fā)生過的。但她又是幸運(yùn)的。幸運(yùn)的是，她的丈夫全力支持她那顆熱愛文學(xué)的心。
　　 但馬上辦就不一樣了。媳婦心情好了，還好說，頂多是嘟囔幾句。要是心情不好，他就得悠著點(diǎn)了。有一天夜里，媳婦加班回來，他見她臉上堆滿了黑云，心里就直打鼓。湊巧呢，那天夜里，他又要和劉默默在網(wǎng)上溝通改文章的事。自打媳婦進(jìn)了門，他始終陪著笑臉，端茶倒水的，不斷獻(xiàn)著殷勤，生怕她萬一發(fā)飆了，他挨打都是小事，耽擱了改文章，就不好了。
　　 馬上辦招呼媳婦坐在沙發(fā)上：“餓了吧？我現(xiàn)在就去做飯。”
　　 媳婦不說話。
　　 馬上辦就準(zhǔn)備去廚房忙活。
　　 媳婦拉?。骸皠e忙活了，我沒胃口?！?br />　　 “那也得吃兩口，這樣，吃點(diǎn)粥吧?！瘪R上辦準(zhǔn)備去廚房忙活了。
　　 “不了。我去睡覺了?！毕眿D起身去了臥室。
　　 “這？”馬上辦的心里先是一緊，緊接著就樂了，“那，你就先睡吧。要是睡醒了，想吃了，我再忙活吧。”
　　 馬上辦為媳婦蓋好被子，躡手躡腳地退出了臥室門，在外面輕輕地拉住了門，頓時喜得差點(diǎn)跳了起來。
　　 馬上辦小跑著跑到了書房打開電腦，認(rèn)認(rèn)真真地讀著需要修改的那篇文章。文章長了點(diǎn)，接近兩萬字。一口氣讀了兩遍，究竟到幾點(diǎn)了，他不知道。他似乎也沒工夫看表。印象中，他記得在校外補(bǔ)課的兒子回來了，只是過來瞅了一眼，吃了點(diǎn)水果，就去睡覺了。
　　 回想著文章中存在的幾個小問題，馬上辦在QQ上聯(lián)系劉默默：“默默，文章，你看完了沒有？”
　　 劉默默：“看了，問題，好幾個呢，雖說都是小問題?！?br />　　 馬上辦：“我也發(fā)現(xiàn)了?！?br />　　 劉默默：“那現(xiàn)在，咱們就對一對，把問題列出來，讓作者改。”
　　 “好，就這么辦?！瘪R上辦附和著，“我看前一半，你看后一半。咱們分工，這樣快些。最后，咱們再對一對。”
　　 “能成。”劉默默應(yīng)了一聲，就去忙活了。
　　 馬上辦也在電腦上緊張而有序地忙活著。還別說，在忙活那些事時，他的精力是無窮無盡的。別說是兩萬字，二十萬字，他也覺得有奔頭。人世間最辛苦的事，不是擺在眼前的事難，而是沒有奔頭。人啊，一旦沒有奔頭，就像是被剪了長胡須的貓咪，純粹是亂撞呢。有多久沒喝水，他不知道。明顯地，他的嘴唇干了，他卻察覺不到。直到忙活完畢，他才察覺到了嗓子眼里正冒著濃濃的青煙呢。
　　 馬上辦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一不小心給嗆著了，搞得他如同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淚水直流。他邊擦著淚水，邊在QQ上問劉默默：“默默，我這邊忙活完了，你呢？”
　　 不湊巧的事，就在那時發(fā)生了。
　　 “叫得這么親，還默默呢？你咋不叫‘沉沉’呢？”
　　 是媳婦過來了。
　　 馬上辦察覺到了，趕緊站了起來，正準(zhǔn)備解釋呢。
　　 “哎呀！這是咋了？還流淚了，說啥呢，這么的感動。讓我也聽一聽木，真沒想到，你還有這一面呢？怪不得，每天夜里趴在電腦前那么久。要不是今天見了，我還不知道呢。”
　　 “你想多了，就商量改一改文章，沒有別的事?！?br />　　 “別解釋了，你解釋得越多，我越覺得這里面有事?！?br />　　 “我要不解釋，你能信我嗎？”
　　 “你說說，咱這日子，還能過不？”
　　 “你這話，是啥意思嗎？”
　　 “你要想和我過日子，就別折騰你那些破事了。一年到頭，就能兌換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稿費(fèi)，還不如小區(qū)里的那些撿垃圾的。費(fèi)那神，干啥？有勁，你也去撿破爛去，得來的回報(bào)，絕對比你現(xiàn)在忙活的破事多?！?br />　　 “你不懂。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不能拿金錢來衡量?！?br />　　 “沒錢，你能活不？沒錢，你吃啥？”
　　 “哎呀！你咋亂說呢。國內(nèi)外的大作家，多著呢。又不是我一個，難道人家還不吃飯了？”
　　 “丟人不？你能算大作家？”
　　 馬上辦不說話了。是啊，媳婦說得對著呢。話，還真沒錯。他折騰這些事，圖些啥？能得到些啥？他要吃飯，他要養(yǎng)家。寫文章，得來的回報(bào)，很顯然，離養(yǎng)家遠(yuǎn)得找不到邊。但他又愛文學(xué)，是愛到了骨頭縫里的。要是讓他放棄對文學(xué)的愛，那還不如殺了他呢。工作確實(shí)忙，他依然忙里偷閑寫點(diǎn)小小說、詩歌啥的。一段日子不寫點(diǎn)啥，他的渾身上下就難受得不得了。
　　 媳婦嘟囔了一陣子，損了損馬上辦，就去睡覺了。
　　 馬上辦和劉默默交流了具體意見，重新匯整后，把修改建議發(fā)給了作者后，他沒去睡覺，依然坐在電腦前，想著媳婦剛才的話。
　　 劉默默：“和嫂子，鬧矛盾了？”
　　 是劉默默的留言飛過來了。
　　 馬上辦：“哎！還是你幸福啊?！?br />　　 劉默默：“啥嗎？剛開始，我也被親人埋怨呢，損我的人能排二里路呢。日子長了，就慢慢好了。我老公、你媳婦埋怨，其實(shí)是心疼咱呢。你說說，咱們晚上趴在電腦前，折騰這些事，能不費(fèi)事嗎？他們是咱們的親人，見了能不心疼嗎？”
　　 馬上辦：“話，對著呢?？?，哎！不說那些了。早點(diǎn)休息吧?！?br />　　 夜里，躺在床上，媳婦不斷掐著馬上辦的胳膊，小聲埋怨著：“你都不知道心疼你，你天天這么忙活，要是累得躺在醫(yī)院里，誰管這個家？我去靠誰？你那些文章，我能指望上嗎？”
　　 聽著媳婦的埋怨，馬上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直流……
　　
　　 三
　　 下了班，到了家，吃了晚飯，媳婦正要站起來收拾。
　　 馬上辦趕緊攔住了：“我來，你歇著?！?br />　　 “得了，趕緊去忙活吧，別讓人家默默在電腦那頭等你?！?br />　　 “你咋又是這話？聽著，讓人覺得你今天喝了幾壇子醋呢?！?br />　　 “去吧，去吧。我早習(xí)慣了，悠著點(diǎn)就行?！毕眿D邊說邊把碗筷收拾在了一起，哼著小曲去了廚房。
　　 馬上辦邊在心里默默地感激著媳婦，邊急匆匆地走進(jìn)了書房。
　　 打開電腦，登上QQ，馬上辦問候了劉默默：“家里事咋樣？”
　　 劉默默馬上回應(yīng)了：“忙活了好幾天，總算是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