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寫在田字格里的姐妹(散文)
萍大我五歲,鄰居大媽家的小女兒。我八歲的時候,萍十三歲。我讀小學一年級,她讀小學五年級。
萍有一頭讓所有女孩子羨慕的及腰長發(fā),白凈的臉上,撲閃著會笑的大眼睛。萍學習優(yōu)秀,又是班長,還是學校升旗手。老天許是嫉妒她太優(yōu)秀,讓她不那么完美,她先天性外腳掌使得她的兩只腳不能如正常人一樣走路,她走路總是一瘸一拐,好像要跌跟頭。但她的殘疾并不妨礙她優(yōu)秀。她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每次比賽都得獎。萍是大人們掛在嘴邊的榜樣,更是我母親抽打我的長鞭,每一次都讓我的耳朵長一層老繭。母親說我有萍一半文雅,學習有她一半好,她就燒高香了。我卻不以為然,我這樣挺好,健康快樂,吃得香睡得著,無憂無慮。
我呢,活潑好動,天性調(diào)皮,不愛學習。整天混在一幫男孩子中,爬樹捉知了,下河摸魚捉蝦。母親常說我投錯胎了,不應該是女兒身。我也常這么認為。我不喜歡穿裙子,母親給我買的裙子我總是偷偷跟其他女生換成衣服或褲子。我有一個偉大夢想,長大了周游世界,我喜歡大城市的繁華,熱鬧。沒人玩的時候,我就自己玩跳田字格,用磚頭在地上畫一個田字,寫上各地名的漢語拼音:南京、北京、上海、廣州。然后扔個小石子,想去哪個城市就數(shù)著格子,單腿跳過去。那時候,我特開心,覺得自己就是一只自由飛翔的小鳥,不用學習,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每學期末是我最頭疼的時候,萍拿著三好學生獎狀,而我常常掛幾個紅燈。我也曾下定決心好好學習,讓母親不要動不動就提萍,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拿起書本,我的心就飛了,耳邊有鳥叫,蟬鳴。眼前有蝴蝶,蜻蜓。每次我的決心都被誘惑撕碎。我討厭母親提到萍,我討厭見到她。幾次在萍來喊我上學,我都裝作沒聽見。
農(nóng)忙季節(jié)到了,母親在地里干活很晚才回來。學校布置的默寫生字的作業(yè)我就可以找借口不寫。但我錯了,老師把給我默寫的任務交給萍。那是個星期天,一大早,萍就來到我家,母親已經(jīng)出門了,我漫不經(jīng)心扒著碗里的粥,數(shù)著米粒。她也不說話,坐在凳子上看著我,等我丟下空碗時,萍生怕我溜走,急忙說,老師讓我來幫你默寫生字。我憋一下嘴要走,她又說,你默寫完十個字,滿一張?zhí)镒指裎揖妥摺N乙膊徊撬?,出了門到屋外在地上畫田字格。萍也跟著我出門,她站在我畫好的田字格里,不讓我玩,我生氣了,把碎磚朝她腳下扔,以為她要退步,誰知她動也沒動,石子好像知道我心里不痛快,連蹦兩下,跳到她腳上。她紅著臉蹲下去摸著腳面低頭不語,我心里一陣得意,心想,你可以走了吧,我才不會寫。誰知,我正得意,萍卻抬起頭對我說,你就是打我,我也不走,我答應老師的,一定要幫你默寫完。我看到她的大眼睛里閃著淚花,我的心微微顫抖了一下,很快我又鎮(zhèn)定下來,說,要不,你把田字格都跳一遍,我就寫。我想她肯定會退縮,肯定會妥協(xié)。
然,她聽我這么說,驚喜地問,真的?我得意的笑了說,當然,但必須一只腳跳。其實我知道,她走都困難,何況要一只腳跳。她卻站起來,用兩只腳走了兩格,抬起右腳,還沒跳,整個人就撲通一聲摔倒,我哈哈大笑。撿起石子自己要玩,她卻倔強地雙手撐著地面站起來,抬左腳,右腳又不聽使喚,身子往后傾,重重摔在地上。我剛想笑,看到她左手被地上的碎玻璃劃破了,鮮血沿著手指往下流。
我嚇呆了,急忙上前去扶她。萍說,沒事,她可以跳完田字格,跳完我就可以寫作業(yè)了。我說,算了,你就不要跳了。她不肯,說,她不跳,我就不默寫。我說,不是我不想默寫,我實在不會。她說,你早說嘛,我?guī)湍?。萍說著拿起碎磚在田字格里寫起字,然后對我說,來,跳田字格。我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她說,跳。跳到天津時看看我寫的字在哪,跳到北京時再看看那個字在哪。等你四個地方都跳完了,再到田字格里的字中找城市。這樣你能很快記住這些字。我說,這行嗎?她說,肯定行,因為你是田字格高手。是啊,我閉著眼睛都能不踩線跳完田字格,我暗自得意。
按她說的我試試,跳到南京找找那個字在哪,到北京再找,找到后滿是欣喜。好奇心帶動了求知欲,很快我就記住四個字,萍又用這個方法讓我記住剩下的字。她看我不厭煩這些生字了,就拿了凳子讓我坐下,開始教我寫,等我寫熟練了,又讓我背,再默寫。那天的作業(yè)我完成的很順利,很出色。第二天在課堂上,老師要求上黑板默寫,我破天荒第一次舉手。
在后來,不管什么作業(yè),萍都會用田字格里的游戲陪我玩。我的成績也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而每次我和萍在玩田字格,母親就會拿了好吃的招呼我們說,來,慰勞一下田字格姐妹。
我不再躲避萍,上學之前我會提前站在她家門口等她出門,我會幫她拿書包,還會攙著她走路。下雨天,我為她撐傘,提鞋,不知不覺中,我成了萍的小跟班,學習也悄悄像一朵花開放。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年,后來萍升入初中,但她會每個假期都回來陪我玩田字格,我的所有寒暑假作業(yè)都是和萍玩著田字格完成。我小學畢業(yè)也考取了萍就讀的初中,而此時她又到市區(qū)重點高中上學,那后來田字格又剩下我一個人在玩。學習上有不懂的問題,我照樣喜歡用萍教我的方法,哪怕心里有不痛快的事情,我似乎也要寫到田字格里,跳著田字格,聽耳邊呼呼風聲中夾著萍的咯咯笑。
如今,每次見到回家見到萍,我都會遠遠張開雙臂喊一聲,田字格姐姐,我回來了。
而萍也會應一聲,田字格妹妹,我等你。然后,我們手拉手說,走,找地方玩田字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