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集市上的剃頭挑子(散文)
家鄉(xiāng)逢集,由于集市設在前良店村,所以,都叫良店集。
良店集逢二、逢七,和其他的傳統集市一樣,五天一個集。相傳良店集是百年前良店鄉(xiāng)紳王海三起的。它就分布在前良店村的中心大街上。這條彎彎曲曲的大街,現在還基本上保留著原來的模樣,歲月的滄桑,依稀可見。當時起集主要是為了當地鄉(xiāng)親們簡單的貨物貿易以及采購外埠的生活用品。那時候也沒有多少物資可買賣,當地的無非是些蔥韭、姜蒜、瓜果之類的農副產品。外埠的有幾個海貨攤子,基本都是東海出產的蝦皮、咸魚、咸螃,白鱗魚就是最高檔的產品了。有一份或兩份賣窯貨的。在工業(yè)不發(fā)達的年代,人們日常生活的容器多為陶制品,瓦盆、瓦缸、瓦罐,連燒水的壺都是泥的。這些器物極易損壞,這也促使了窯貨行業(yè)的興隆。偶爾也有來說書、唱戲的,吸引了無數閑散的人,使得集上十分熱鬧。在任何集上,都有一個不怎么起眼,卻又長盛不衰的行業(yè)——剃頭的。良店集也不例外。
剃頭,別看不怎么起眼,卻應該算是個大行當。說是大行當,其實又很簡單。尤其是在集市上,一般都是用擔子挑著。一頭是剃頭的工具,一頭是一個簡易的火爐子,爐子上是個金屬盆子。用時,在下邊生一把火,鍋盆兩用,馬上就好。要是爐子上是個銅盆,那肯定是祖?zhèn)鞯募覙I(yè),手藝也肯定地道。我開始記得剃頭的都是用刀子,剃的多為光頭。剃光頭的基本都是已婚的或者是老年人,很少一部分不在乎自己形象的青年人。過去農村婦女是沒有進理發(fā)店的,更能沒有到集市上去剃頭的,多為姊妹、娘兒們之間根據個人的喜好,互相剪剪,也就了事。剃光頭的老人,那頭型不用說是固定的了,美丑也只能如此,最要緊的是把胡須留好。一個人開始留胡須,這與家庭、父母是有關聯的。父母健在,是不可留胡須的。父親歿,可留胡;母親歿,可留須。父母俱歿,皆可留胡須,以證身份,挑起家庭、社會重擔。
發(fā),是中華民族一個濃重的傳統文化符號。一個人從下生蹣跚學步到成人,基本都要經過三個階段。第一,垂髫階段。這個時期鼻涕糊臉,褲子開檔,不注重身體形象,屬于正常。第二開始束發(fā),它就標志著一個人成熟了,開始走向社會,到了成人階段。第三結發(fā)。古人通過這一形式,青年男女各取自己的頭發(fā)一起打結,成為夫妻,組成家庭,一個人生的新階段從此開始了。現在雖然形式不舉行,可依然說結發(fā)??v觀之就可知道“發(fā)”在人生中的重要性。所以,古代統治者利用“發(fā)”在人們心中的形象制定了刑法——髡刑。一個人犯了不怎么重要的罪,把他的頭發(fā)、胡須全部剃去,使他臉面盡失,以示懲戒。這種刑罰雖然不怎么痛苦,但對一個有尊嚴的人來說,羞辱性極大。
既然發(fā)須對人如此重要,所以剃發(fā)這個行當也就非常重要了。記得垂髫時期,小孩的頭發(fā)都是大人用剪刀給鉸鉸,往往分不出男孩女孩。等到男孩有了自尊心,就要求剃大人頭。但又受條件限制,往往都是剃禿頭。所以胡同里經常有唱順口溜的,“禿頭瓜瓜腦,吃飯沒有飽,聽著干活往外跑”。不剃光頭,就是用剪刀剪。用剪刀剪頭發(fā),任憑你的技術再好,也剪不平,都會留下一道道的刀痕。這樣的頭有個名稱,叫“理苦瓜”頭。自尊心強的男孩就不愿意了,想留頭發(fā)。那個時候叫留“洋頭”?!把箢^”是用推子剃的,推子剃頭非常靈活,要長就長,要短就短,剃出頭來非常平整,這和用刀子剃的不是一個檔次,所以,人人羨慕??梢陚€“洋頭”并非易事,往往要到鎮(zhèn)上或城里去剃。當時都是步行,進城剃頭不是家庭條件特殊好的,根本臨不到小孩。只有大哥哥非剃“洋頭”不可,因為大哥哥要注重形象,好說媳婦。
我們那一帶“洋頭”的普及,還是因為集市的緣故開始的。天下的集都是五天一個,挨著初一十五往下逢。當時為了集中勞力抓革命、促生產,不讓天天逢集浪費勞力,有關領導想出一個點子,天下逢五排十一起逢集。這樣原來一個月三十個集(或二十九個,有小盡月),成了一個月五六個集。這樣根本剃不了多少頭,也滿足不了人群的需要。如是,剃頭挑子就開始下鄉(xiāng)服務了。我們村開始來剃頭的不是剃頭挑子,而是一個騎自行車的。這個人叫程首司,到現在多數人還記得他的名字。那個時候這些掙錢的副業(yè),不是隨便干的。而程守司則是個官方掛牌的剃頭匠。他剃頭掙了錢是要向生產隊里買公分的。公分是生產隊里分糧食的標志,沒有公分,就用錢買。當時生產隊里巴不得多有買公分的,這是集體的一大收入。程守司買了公分,剃頭就是官的了。程守司剃頭騎著車,車上除了剃頭的家什外,還掛著一把軍號。他到哪個村子里扎下車,就先吹起了號。號聲一響,先把小孩子吸引了來,剃頭的陸續(xù)隨后來。剃頭的價錢開始無論大人小孩五分錢一剃。后來漲到一毛,也都接受。關鍵程守司手藝很精,留長留短的頭發(fā)剃得都讓人很滿意。程守司剃頭速度極快,他有時還到田間地頭服務,一時贏得了從領導到社員的好評。每個男孩心里對程守司更是萬分地感激,由于他的到來,再也沒有去剃光頭或者“理苦瓜”頭。只要手里攥著五分或者一毛錢,就能剃一個滿意的小平頭?;旧鲜且粋€多月剃一次,一般家庭還都是辦得到的。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良店集繼續(xù)逢,但不在原先那條街了。工商管理部門規(guī)劃了專門的集市區(qū),規(guī)模和原先相比,得擴大了幾十倍。
海貨攤子,干鮮好幾家,賣羊肉、豬肉、牛肉的得一二十家。賣成衣、鞋帽的一排排的,琳瑯滿目。賣瓜果蔬菜的更是不可勝數。也有的行業(yè)慢慢地消亡了。窯貨市沒有了,說書的攤子沒有了。再后來連鐵匠攤也沒有了,鐵器都成了工廠貨。雖然理發(fā)店、美容院到處都是,可這么多年來,良店集上剃頭的一直沒有斷過。只不過是不再是剃頭挑子,從開始騎自行車到現在騎三輪車了。
我不剃頭,可常常在剃頭攤子前駐足?,F在老年人剃光頭的也少了,也都留起了平整的頭發(fā)。剃頭師傅的工具也有了大進步,都是電動的。集上用電不方便,就用電池驅動的。電動推子剃頭,既快美觀效果也好,又省力氣,社會的發(fā)展,多方受益?,F在的生活好了,人們都注重自己的形象了,剃頭的頻率提高了許多。不可勝數的理發(fā)店、美容院,沒有阻礙集市上剃頭攤子的發(fā)展。良店集上的剃頭攤子也從原來的一兩份,發(fā)展到了現在的三份,剃頭往往還得要捱號。美容院、理發(fā)店也隨著時代快速發(fā)展。頭發(fā)可平、可曲,可紅、可黃,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假發(fā),使人們的形象不留遺憾。這是我們時代的驕傲。
俗話說,行行有道,道道有門,剃發(fā)有“僧前道后俗兩邊”之規(guī)。也就是說僧人剃發(fā)要先從前邊下手,道人要先從后邊開始,而平常人就要從兩邊剃起。剃發(fā)從何時開始的,也無從考,開始應該就像詩歌、音樂一樣,與勞動有關。披頭散發(fā)肯定不利于勞動,也有礙于日常生活,整理一下也成必然。束發(fā)、握發(fā)、盤髻,梳辮子等美的形象就出現了。你看詩經說,“螓首蛾眉”,“螓首”應該是打扮出來的形象。至于眉毛,用草汁描一下也未尚不可。打扮好了,“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哎呀,多美??!這種美,只有漢語言能描繪,只有《詩經》能形容。
剃頭挑子不會消失,它會繼續(xù)美化著我們的生活,陪伴著我們的生活。
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