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雨勢傾盆，葉家的格格卻一反常態(tài)，在京郊的大街上一路疾行，身邊也沒跟個服侍的人撐傘。
　　 挑著擔(dān)子的賣貨郎一個沒注意不慎撞上了人，抬頭一看竟是格格，不但沒有上前扶人起來，還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禍害百姓的孬種還敢出來顯擺，怎么不死個干凈！”
　　 這樣的話就算閉目塞聽，多少也是知道些的。聞言后，格格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裙擺抻抻袖子，一句話也沒說就繞開來繼續(xù)往前方走了。今日她要去送阿瑪體面地離開，所以一刻也耽擱不得。
　　 終于到了這處賭坊門口，她整整衣襟理理云鬢，方才踏上第一層臺階。甫一進(jìn)門，那老板迎上來譏諷的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欣格格啊。您不是一向看不起我們這等齷齪地方，怎么就肯屈尊來了呢？”
　　 見格格只是拿眼瞧他，卻不搭話。他就又放肆了些，想著反正大清都亡了，沒了靠山的鳳凰就是個野雞崽子，“哎呀還擱這兒給人擺架子呢，也不看看自家的阿瑪真是丟盡了皇家的顏面，不對不對，你們這些人早就里里外外得爛透了?！?br />　　 坊里的小廝這時跑過來找老板，開口就問：“那位爺?shù)臒煻紨嗔巳炝?，還賴在咱這兒趕不走，是不是要：”
　　 “正好，給他弄出來，就說是格格來找老王爺了?！崩习宀荒蜔┑馈?br />　　 格格卻說：“不用，我自己去找?！?br />　　 那老板一笑，轉(zhuǎn)身揮手道：“給她帶路?！?br />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兒，蒙昧的百姓都管它叫黑煙引子，吸一次就想的受不了。格格見了那些人爭前恐后的扭曲形態(tài)后就一直反胃的食難下咽，還為此與她阿瑪吵了一架，那也是她第一次萌生了痛恨的心理。她生于鴉片戰(zhàn)爭之后，未嘗親眼得見國破的初音，但卻見證了清的終結(jié)。用她的話說就是：我出身就在飄搖風(fēng)雨之中，身邊的人都想回到大清繁榮的時候，卻鮮有人提及他想要救世，大概也是因為這外面的光景看上去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脈搏，沒有希望的事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去想了。
　　 出神之際，小廝拐進(jìn)一個轉(zhuǎn)角處的陰濕矮房，提醒道：“到了，就是這兒?！?br />　　 格格嗅到空氣里混亂的氣味只好拿帕子捂住了鼻子，一低頭認(rèn)出了阿瑪，索性跨進(jìn)門檻沖那個仰躺在地面的老人跑了過去，連聲喚他卻只能聽到幾聲微弱的呼吸，這下子連憋了一路的話都咽了回去，她扶阿瑪坐起來幫他攏了攏凌亂的頭發(fā)，沒忍住流下了眼淚，委屈道：“看看你，被大煙害成了什么樣子，你是王爺不是乞丐，為什么不能再堅持一下呢？”
　　 待情緒稍稍平穩(wěn)了些，她摘下自己的鐲子走到門口叫方才那個小廝：“這個給你，幫王爺雇一輛車，起身回府。”
　　 不一會兒，車夫來了，拉著他們的王爺體面地回家去了。
　　 臨走前格格又看見了端坐在大堂里喝茶的老板，就上去問他：“你這兒，還有那黑煙嗎？”
　　 “喲，格格這是開竅了？”老板頭也沒抬的繼續(xù)滿上一杯。
　　 “你只管說有還是沒有，少講那些沒用的。”格格伸手取下發(fā)髻上的簪子，“我還不至于付不起你這點(diǎn)錢?！?br />　　 見這格格性子拗得很，老板拿起她放在桌上的金玉長簪，嘆道：“花絲鑲嵌，金玉雕工，存世的不多啊，格格這都舍得？”想想又道：“不過也是，這都民國了，誰又比誰貴多少。”邊說便讓人去取東西。
　　
　　 二
　　 王府掛起白燈籠那日，天色暗沉人煙稀少。偌大的府邸找不出還有什么可以換一副上好的棺槨，正思考著要不要賣宅子，忽然小曦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還沒停下就說：“有了有了，格格，那家劉老板差人送了一副楠木棺來?！笨锤窀衤勓詻]有緩和神色，她又說：“格格這可逞不得強(qiáng)啊，那小廝說了是上次格格給的價錢過高，所以他家老板知道這事后就讓下人備了。不管怎么說，也是解了格格的心頭之憂不是?！?br />　　 半晌，格格嘆了口氣，從柜子里取出了一樣?xùn)|西，用木盒裝得嚴(yán)嚴(yán)實實，交給小曦，囑咐道：“把這個給我阿瑪也放進(jìn)去，他沒有這東西活不了?！?br />　　 待臨時雇來的人收拾好一切后，她把身上能當(dāng)?shù)娘椘芬捕籍?dāng)?shù)貌畈欢嗔耍鸥锻炅斯ゅX。最后就只剩下小曦了，格格問她：“我聽外面那些革新的人說，海外的文化多么多么好，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小曦不懂為什么格格會突然問她這個，只老實回答：“那里再好也沒有故土好啊，他們說話我都聽不懂，就算是和平的我也只想跟格格一直在一起。我從小就在府里出身，服侍您就是我的全部任務(wù)啊。”
　　 格格聽了不無嘆息的道：“你這丫頭倒是死心眼，大清已經(jīng)不在了，你就是自由身，不用顧忌我是誰?！备窀癃q豫了下，還是緩緩摘下自己的一對耳飾，遞給小曦，“我只有這個了，就當(dāng)做是臨別禮物吧，你能陪我待到現(xiàn)在我很感激，收下吧?！?br />　　 小曦不肯接，“我不要，福晉送您的東西怎么能隨便給人呢。別的仆從各奔東西是他們沒有良心，我卻沒想過要離開這里。再說了，小曦長這么大哪里也沒去過，要是格格趕我走了，我又該何去何從？”
　　 “好吧，不過這些都是身外物了。這段時間以來，我忽然就明白了書上為什么說我們只是歷史的過客，只是這種體會太深刻，我想喘口氣都不能做到?！毙栏窀裨诟￡鼗馗穆飞?，又經(jīng)過了熱鬧熙攘的大街，雖然革命鬧得人心慌亂，但是靠經(jīng)商討生活的人們還是三三兩兩的街上活動著。
　　 格格看到前方的店家有騰騰的熱氣升起，就讓小曦去那邊給她買兩個包子回來。小曦聞言很開心，這么多天以來還是她頭一次聽到格格主動要吃的，快步向那處店家跑去。
　　 小曦跑到店家門口，招呼師傅：“六個福滿香，幫我包好?！?br />　　 師傅應(yīng)聲道：“好嘞?！?br />　　 待小曦興沖沖地回到原地，發(fā)現(xiàn)格格不在那了，正焦急地準(zhǔn)備回家去找，卻見墻角下有張紙用石頭壓著，莫名的她就走過去拾了起來，打開后果然是格格的耳飾和字跡：我去外面走走，這個家就先交給你守著。額娘的耳飾我給你留了一只，以后看見它也就像我一樣，不必來找我，來年再見。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