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單位的職工廚房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一只老鼠。
　　 老鼠探頭縮腦，整日躲在幾個笨重的鐵皮柜下面不敢輕易露面。食堂煮飯的阿姨拿它沒辦法，單位上的職工也懶得理睬，隨它去吧，一只耗子，偌大一個食堂，管它呢。好在這只老鼠像通人性，并不十分可惡，它只吃地上遺落或是丟棄不要的食物，從沒翻箱倒柜亂啃食物。
　　 相安無事過了半年，食堂里多出了幾只小老鼠。這些小老鼠有恃無恐，整日間翻箱倒柜。它們成群結(jié)隊，爬上菜柜菜架，爬上灶臺，鉆進米柜，咬壞各種食堂用具和食材。這還了得，單位老大發(fā)話，全民動員，滅鼠。
　　 職工小詩花了60元錢，買來一臺電子貓，利用電磁波干擾，達到嚇唬老鼠。鼠們根本不吃這一套，依然肆無忌憚，數(shù)量還在逐月增加，它們有的站崗放哨，有的偷運食物。在食堂的各個角落，總有幾只小老鼠探頭探腦地盯梢著，人一靠近，它們就逃遁得無影無蹤。電子貓不行，職工老酒發(fā)話，干脆買只小貓回來養(yǎng)養(yǎng)。
　　 小貓買回來的第三天，老酒特意抓了一只小老鼠和小貓放到一個紙箱里。老酒想練練小貓的膽識。沒想到，小老鼠才放進紙箱，小貓就嚇了一個激靈。小貓本能反應(yīng)，把身子躬一躬，轉(zhuǎn)過頭，驚慌地張望著紙箱口，想要跳出。小貓的這一舉動，反倒嚇壞了小老鼠，它尖叫著，順著紙箱四壁逃竄?；挪粨衤返男±鲜?，時而從小貓的下腹鉆過，時而又躍上小貓的頭。小貓低聲嘶吼著，吼聲一聲比一聲小，一聲比一聲微弱。最后小貓不再嘶吼，它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毛球。老酒看著就來氣。老酒找來一根小木棍，把小老鼠扒到小貓的面前。小老鼠瑟瑟發(fā)抖，嚇出尿來。小貓蜷縮的身軀往后退縮。老酒又將小老鼠扒近小貓。這一次，小老鼠沒再瑟瑟發(fā)抖，也沒再撒尿，它一動不動，睜著漆黑的眼睛望著小貓。片刻過后，小老鼠探頭探腦地挪近小貓，它揚起尖尖的嘴巴聞了聞小貓的鼻孔。老酒頓時氣沖牛頭，他把手中的小木棍狠狠地抽打在紙箱上，罵道：“慫雜種！”頓時，紙箱里可謂天翻地覆，貓聲驚惶，鼠聲驚恐。老酒走了很長時間，紙箱才恢復了平靜。
　　 晚上，老酒躡手躡腳地走向紙箱，他對紙箱里的小貓還抱有一絲希望。當老酒快走近紙箱時，他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老酒看見紙箱的上沿口有五六只小老鼠在一只半大老鼠的帶領(lǐng)下圍著繞圈兒。幾分鐘過后，它們一只咬著另一只的尾巴，連成一串探進紙箱底部。半大的老鼠爬在紙箱的上沿，高高地仰著頭?！跋肱?！”老酒一聲大吼，沖向紙箱。
　　 紙箱激烈地晃動著，老鼠驚慌四散，老酒撲了個空。紙箱里，貓還在，幾只蚊子嗡嗡地飛出紙箱?！昂撸∵@樣的貓能拿耗子，簡直是笑話，死貓，爛貓！”老酒氣憤地罵著離開，他決定要自己抓老鼠。
　　 老鼠更加猖狂，不管有人無人，大白天的到處穿梭過往，整個單位人人怨聲載道，談鼠色變。這一天中午，上級領(lǐng)導到A單位檢查新冠疫情的防控工作和防控措施。在吃飯的當口，四十多個職工排成長隊，依次走進廚房打飯。由于新冠疫情的影響，上級部門要求所有下級部門食堂必須實行分餐制。也就是說，每個職工到食堂打好飯菜后，帶回各自的宿舍用餐，不準扎堆用餐。3位上級領(lǐng)導自愿排到了人群的最后。
　　 在快要排到上級領(lǐng)導打飯的時候，一只大老鼠從廚房的菜柜下面爬出來，一路凱歌，全然沒把還在排隊打飯的人當回事。老鼠才不管什么領(lǐng)導不領(lǐng)導呢，它連人都不怕，還怕你領(lǐng)導。這只老鼠像故意找茬，或者是像家養(yǎng)的一樣，它慢條斯理，東張西望，沒有一點懼色。老鼠很快就從菜架底下爬上菜架，在各種食材上檢閱了一番，然后又爬下菜架。菜架是用不銹鋼材料做成的一個四層的架子，一層二層放炊具，三層四層放一些無法放到冰柜里的食材。一位上級領(lǐng)導習慣性地把眼鏡往上扶了扶，正色道：“田經(jīng)理，怎么你們食堂還會有老鼠？”
　　 “張部長，沒辦法，你也見了，我們的廚房……”
　　 “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一切要站在政治的高度！”
　　 “好好，我們一定整改落實?！盇單位的部門經(jīng)理習慣性地打哈哈忽悠，他根本無力解決眼下的問題。食堂有一間十多平米的廚房和一間四十多平米的餐廳。廚房里放著一臺冰柜，兩臺冰箱，兩臺合金菜柜，煮飯阿姨都擠得轉(zhuǎn)不過身。
　　 “田經(jīng)理，吃好飯后，咱們開個會?！?br />　　 “好的好的，聽……聽張部長教誨?！?br />　　 上級領(lǐng)導發(fā)話，田經(jīng)理連連應(yīng)答。這一次，田經(jīng)理臉色緋紅，他答得有些語無倫次。
　　 會議室里，準確地說，這是一個黨員活動室。黨員活動室的四面墻壁上，掛著精心制作的黨旗、黨徽、入黨誓詞，還有黨員的八項權(quán)利和義務(wù)。屋頂正中，一個鮮紅的五角星，在背景內(nèi)飾燈光的投影下，立體感十足。會議室中心擺放著七八米長的一張會議桌。紅色的元素和基調(diào)，把整個黨員活動室襯托得莊嚴而肅穆，立身其間，使人肅然起敬。
　　 田經(jīng)理始料不及，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上級領(lǐng)導張部長會來這一套。張部長微笑著說：“田經(jīng)理坐坐。”田經(jīng)理屁股才挨近靠背椅，張部長就朝他滾過來一支煙。在旁的還有兩位陪同領(lǐng)導。田經(jīng)理點上煙，張部長發(fā)話了，他笑瞇著不屑地說。
　　 “我都有二十多年沒見過耗子了，今天終于在田經(jīng)理這兒看見了，田經(jīng)理還會養(yǎng)耗子？”
　　 張部長這一問，田經(jīng)理無言以對。張部長可上級領(lǐng)導，自己只是個小小的站點部門經(jīng)理，也就是說，自己還算不了真正的領(lǐng)導。田經(jīng)理想為自己辯解，食堂有老鼠，真的不是他所能解決的?，F(xiàn)在的食堂是在六七十年代建造的房子的基礎(chǔ)上改裝成的，是個半封閉的食堂，他原本的功能不是食堂，他原本是間澡堂。要想杜絕鼠患，除非重新蓋一處全封閉的食堂。
　　 “當前疫情不容樂觀，到處封村封路，可想而知，疫情有多嚴峻，全國上下視疫情為戰(zhàn)役，想不到你這兒還有老鼠。今天下到A站點檢查疫情防控工作，說真話，我相當惱火。大白天的，居然耗子成群，招搖過市，可見你們的防疫工作相當?shù)貌?，你們的職場環(huán)境衛(wèi)生相當?shù)牟?。這個月，你們的獎金就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了。有沒有意見？田經(jīng)理?！?br />　　 “沒有意見，接受張部長的批評教育，”田經(jīng)理憋紅了臉，小心陪附著。接下來的話，張部長說得更加犀利。
　　 “要站在政治的高度，要有服務(wù)大局的意識?！?br />　　 田經(jīng)理心里不服，他敢怒不敢言，憋屈著臉，心里怒懟著張部長：“這是哪跟哪，說老鼠的事就說老鼠的事，這樣的大帽子，我戴不住。食堂里有老鼠，我愿意接受處罰，這和政治有什么關(guān)系。想起小時候，鄉(xiāng)下的家里，老鼠才叫多呢。晚上睡覺，老鼠經(jīng)常會爬上床，爬到人身上。有些人家的老人還被老鼠咬傷過?！碧锝?jīng)理窩著一肚子的憋屈和惱火。簡短的會議就要結(jié)束，田經(jīng)理當眾表態(tài)，一定好好整治單位的職場環(huán)境衛(wèi)生。
　　 田經(jīng)理召集手下職工開會，還是在黨員活動室里。田經(jīng)理大致把張部長的話給職工們傳達了一下。職工們聽說本月要取消獎金，就炸開了鍋，交頭接耳，牢騷滿腹。他們?yōu)樘锝?jīng)理抱不平，他們憎惡食堂里的那群老鼠，他們咒罵張部長。會議結(jié)束時，田經(jīng)理正正腔調(diào)，一本正經(jīng)地說：“大家要站在政治的高度。一句話，就是咱們的食堂不能再有一只老鼠?！甭毠冊评镬F里，聽得一頭霧水。只有最后一句，他們聽得明白，就是要徹底消滅食堂里的老鼠。接下來大家討論的話題就是怎樣滅鼠。一番討論后，大家一致認為，還是必須得養(yǎng)貓，要把貓好好的養(yǎng)大，只有把貓養(yǎng)大，貓才敢捉老鼠。食堂煮飯阿姨說：“人大自然巧，狗大自然咬，現(xiàn)在我們的這只小貓還小，等養(yǎng)大，它自然就會捉老鼠?！?br />　　 “這只貓慫，一只小老鼠就把它嚇軟，”老酒不相信食堂養(yǎng)著的貓能抓老鼠。
　　 “老鼠愛上貓?！?br />　　 “現(xiàn)在日子好過，狗都不吃屎了，貓還抓鼠？”
　　 “不管咋說，食堂里有老鼠太不衛(wèi)生了，老鼠還會傳播病菌?！?br />　　 “臟死了，看見就惡心?！?br />　　 大家七嘴八舌談?wù)撝?，田?jīng)理一句話終止大家的談?wù)?。田?jīng)理詼諧地說道：“哎呀！要站在政治的高度，要有服務(wù)大局的意識。食堂里再有老鼠，還會再被考核?！?br />　　 會議結(jié)束后，食堂里的小貓就受到非同尋常的待遇。
　　 職工小詩找來自己用的沐浴露和食堂煮飯阿姨兩人先跟小貓洗了個熱水澡。她們像跟新生的嬰兒沐浴洗澡，親親揉揉，鼓搗了大半天，把個小貓洗得光鮮干凈。洗完澡后，小詩用大毛巾把小貓包著抱在懷里。煮飯阿姨從碗櫥里拿出一個精致的鐵碗，把一塊豬肉剁碎放到碗里讓小貓吃。
　　 “咪咪來！咪咪來！”
　　 “咪咪！咪咪！”
　　 兩個女人柔聲細語的呼喚著，溫柔，抒情的母性呼喚，讓人聽得骨酥，讓人聽得春潮蕩漾。她們倆還用紙箱跟小貓做了一個舒適溫暖的小窩。
　　 小貓整日躺在小窩里睡覺，它一聲不響得吃飽睡，睡醒吃，老鼠依然亂竄。
　　 老酒秘密執(zhí)行他的捕鼠計劃。
　　 每天晚上，老酒都會躡手躡腳來到食堂。他走到食堂門口，突然摁亮手中的電筒，用強烈的電筒光刺老鼠的眼睛，如果老鼠有瞬間的致盲，他就迅速用木棍將老鼠打死。連續(xù)兩天晚上，老酒都逮到了老鼠，他把老鼠用木棍打死，扔進垃圾袋里。工作之余，老酒向大伙炫耀他捕到了老鼠。得到工友們的贊許，老酒心里樂滋滋的，他還要繼續(xù)捕殺老鼠，他要把老鼠一網(wǎng)打盡。第三晚上，老酒撲了個空。第四晚上，老酒還是撲了個空。老酒身上像有什么特殊的氣味，或者說，老鼠有什么特異功能，食堂里的老鼠還不等老酒走近，便跑了個精光。連續(xù)兩晚失手，老酒有些失落，也有些暴躁，他發(fā)誓再逮到老鼠就讓它死得好看。直到第五天晚上，老酒才逮到了一只老鼠。
　　 老酒左手捏著強光手電，右手握著木棍。他輕腳輕手地走向食堂。他每輕微地挪動一步，就站著不動，靜等一分鐘左右他才輕輕地挪動第二步。從宿舍到食堂，二十多米的距離，老酒足足挪了二十多分鐘。老酒走近食堂的一個四層菜架時，他聽到輕微窸窣的響動，他迅速按亮強光手電。一只老鼠趴在一筐洋芋上，其中一個洋芋已被老鼠啃食了一半，另外幾個，已被零星咬破。
　　 “打死你！”
　　 打死你三個字還未說完，老鼠就被老酒用棍子死死地頂在墻壁上。老酒的棍子只戳著老鼠的后上背，顯然沒有戳到老鼠的要害。老鼠嘰嘰地叫著，它一次次地扭轉(zhuǎn)過身子，用嘴猛咬棍子。老酒感到手中的棍子在顫動，他似乎能感受疼痛的不是老鼠，而是手中的棍子。老酒不停地擂動著手中的木棍，老鼠更加凄慘地叫喚，它四只腿亂踹，尾巴緊緊地纏繞著木棍。老酒把電筒用嘴叼著，騰出左手，然后用手捏著老鼠的脖子。老鼠猛蹭兩下就不動了，它漆黑的小眼睛里，流出絕望的淚水。老鼠軟軟的，一動不動。老酒把老鼠丟到一個紙箱里，然后封好箱子，他還沒想好要怎么整治老鼠。
　　 第二天，田經(jīng)理從油房里找來一瓶汽油，他把汽油潑在老鼠身上。老酒用木棍壓著老鼠的脖子，幾個工友在一旁圍觀助力。他們每人提著一瓶滅火器，以防不測。一個工友點燃了老鼠。老鼠瞬間爆燃，一團火球像舞動的精靈，很快它就找到了自己的洞口。老鼠帶著火鉆進洞，洞口瞬間著起火來。在這以后的半個多月，食堂里再無一只老鼠出現(xiàn)。
　　 幾個男人樂呵著，很有興致，他們說，下次逮到老鼠就這樣燒死。
　　 一個月后，老鼠又有露頭，它們像在報復，讓人更加憎恨。它們在灶臺上，菜柜上，菜架上隨便拉屎撒尿。煮飯阿姨頭痛不已，她沒一點煮飯的心情。每天走進食堂，看到凌亂不堪的灶臺，她的心里像塞進了老鼠屎一樣難受。在后來的日子里，老酒再也抓不到老鼠。老鼠像會辟邪，不管什么時候，老酒才走進食堂，食堂里的老鼠早就先于老酒，逃之夭夭。跟煮飯阿姨一樣難受的，還有田經(jīng)理，因為張部長就要來檢查職場環(huán)境衛(wèi)生整治情況。田經(jīng)理憂心忡忡，他一見到老鼠就恨不得把它們抽筋扒皮，但他抓不到老鼠。
　　 就在田經(jīng)理一籌莫展之際，食堂里的小貓叫了。
　　 小貓一聲聲的叫喚，A單位的全體職工，個個臉上樂開了花，他們像在聆聽一首美妙的歌曲。他們愛撫著小貓，親吻著小貓。
　　 “我的親親呀！你總算叫了?！?br />　　 田經(jīng)理激動地把小貓抱在懷里，輕輕地撫摸著貓的前胸。小貓一聲聲地叫著。田經(jīng)理洋溢著喜悅的神色，他抱著小貓到食堂里走了一圈，食堂里出奇地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