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鄉(xiāng)村的男孩子都喜歡玩打仗的游戲，尤其喜歡槍。六八年中蘇珍寶島事件，我們這里離黑龍江虎林邊境也不遠，難免緊張了一陣子。村里的民兵加強訓練，用實際行動回應蘇修的霸權(quán)主義。
　　 村東頭有塊楊樹地，是他們的訓練場，平時在這里排隊列，走隊形，大毒日頭在頭頂烤著，汗水淌沒了，就開始淌油。練的沒勁，看的也沒勁。今天可不同以往，他們的肩膀上竟然扛起了清一色的半自動步槍。
　　 二牤牛剛剛十七歲，就位列其中，讓我們這些半大小子，心里實在不服，眼睛里都冒藍光。有人揭發(fā)，他家院子里昨天還晾著被呢，上面那地圖畫的，比蘇聯(lián)老毛子的地盤還要大，就是他干的，沒別人！
　　 我們不由地嗟嘆，民兵隊竟然都能用這樣的人？明明是在湊數(shù)嗎，尿炕的都能扛槍，這是欺我中華無人??！
　　 開始實彈射擊，二牤牛明顯有些緊張，一哆嗦，五發(fā)子彈全脫靶，我們在旁邊一陣歡呼雀躍。成績實在太差了，他把靶標定到了后面的山坡，全部命中了那里。因為成績不好，他也被撤換下來，被指派到外圍警戒。這警戒也主要是警戒我們這些淘小子，別看我們平時像綿羊一樣乖順，可是，當槍聲響起，子彈殼橫飛過來，立刻兇相畢露，變成一只只餓狼，勇猛地撲過去。
　　 在我們的中間，羅明的速度最快，子彈殼大多數(shù)被他搶去。之前管警戒的人，對我們睜一眼閉一眼，草草了之。輪到二牤牛，情況大變。剛剛被刷下來，心情正不好呢，也把自己的不發(fā)揮歸咎于我們在一邊的喝倒彩，認真得讓人牙根發(fā)癢。
　　 一顆子彈殼飛來，羅明飛快地撿起。二牤牛隨后追來，郎當個驢臉，伸手索要。羅明兩手一攤，表示什么都沒有。二牤牛不信這個邪，仔仔細細地搜了一遍，硬是什么都沒搜出來。羅明身上的穿著簡單，一件小汗衫外加一條大褲衩，再沒有可藏東西的地方了。
　　 當二牤牛悻悻地離開，他卻變戲法般地拿出了子彈殼。他笑嘻嘻地把大褲衩一褪，撅著屁股蛋使勁扭一扭。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把子彈殼夾在腚溝里。子彈剛剛射出，子彈殼還是熱的，夾在腚溝里是很燙的，他硬是挺住了。
　　
　　 二
　　 羅明喜歡槍，已經(jīng)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管刮風下雨，只要有民兵訓練，他都會陪伴在一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一顆愛槍的種子播種進幼小的心田。他著急啊，自己的歲數(shù)太小，不能去參加民兵隊，去把槍扛起來。他盼望著自己能夠快一些長大，那樣就能夠完成這個美好的愿望。
　　 誰都有一個愿望，這個愿望都是從小就開始培養(yǎng)著，并且到成年之后隨著自己的努力，加以實現(xiàn)。羅明的愿望有些與眾不同，他被自己的愿望所陶醉，沒有把這個愿望掌握在手中，便讓他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大辦民兵師”的熱度沒有持續(xù)多長時間，就如同一陣風吹過去了。他的民兵的夢想也隨之破滅。不過，他還是感覺到希望，他好像看見希望就在不遠處等待著他，并在不停地招手呢。
　　 他認識了一位比自己高兩屆的高中學生，拼命地巴結(jié)他，天天像個跟屁蟲，甘心給他提鞋，擦屁股。這是有原因的。這位高中生的父親是公社武裝部的，正好管理著民兵的槍支。那天，羅明在野外，看見這位管槍的父親，居然背著槍去打獵。一聲槍響，一只被驚飛的野雞，應聲而落。這一刻，羅明差點就跪了，他就服這樣的人，多么有氣派，多么的高大偉岸??！這一刻，他篤定要摸到這桿槍，并開始付諸實施他的計劃。
　　 他想通過這位高中生，去接近槍，卻有些繞遠?？墒遣贿@么做，怎么去接近他父親？一個小屁孩，誰會理你呢？他努力地做著，努力地向那個目標靠近著。這中間，他損失了許多好吃的，好喝的，消耗了很多力氣，甚至還忍受了許多的冷眼嘲諷和謾罵。也就在他認為快要到達那個目標的時候，事情卻發(fā)生了突變。這位管槍支的父親，因為個人的原因，被上級調(diào)離了工作崗位。在那一刻，羅明欲哭無淚。
　　
　　 三
　　 他到了十八歲那年，去報名參軍。
　　 體檢時，一項項都全數(shù)通過，都符合指標，眼看著勝利在望，卻在五官科被卡住。因為鼻孔彎曲，被刷下來。他想不明白，好好的鼻子，怎么會出現(xiàn)問題呢？就好像一個光滑完整的蘋果，一口咬開，卻發(fā)覺是個蟲子包。
　　 關(guān)于鼻子，他想起了童年里的一件事。在山坡的雪地上放爬犁，他的爬犁飛快，眼看就要超過前面的孩子。誰成想，前面的孩子伸腿一蹬，使他的爬犁改變了方向，一頭撞上路邊的大樹樁。他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鼻子便嘩嘩地淌血。村里的孩子都是抗轱轆的石頭蛋子，他沒有去醫(yī)院，也沒有停下放爬犁，只是從自己的棉襖里拽些棉花出來，把鼻孔一塞，又拉著爬犁向山坡頂爬去。過了兩天，鼻子自己好了，只是鼻凹那里隆起個包。
　　 當不了兵，他聽說這個鼻孔彎曲，當警察卻不是事兒。警察也是有槍的，他便想起了幾年前所看到的情景。幾個警察追捕一名森林大盜，警察鳴槍示警，嚇得那個逃犯兩腿一軟，像一灘泥一樣灘在地上。警察好，就去當警察。
　　 他在這件事情上，還是很豪橫的。他的大表哥就在公安局工作，非常的有實力。他讓母親去找大表哥。大表哥從小就是母親照顧大的，母親去求他，百分百不好駁這個面子。母親很重視這件事，是啊，孩子長大了，都知道開始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了，母親感到無限的欣慰。
　　 果不其然，大表哥同意了。只是先給他在城里找了個掃大街的活兒，先干著，以后有機會慢慢調(diào)。羅明的歲數(shù)還小，很聽話，讓干啥就干啥。那時候，大街上亂哄哄的，大字報滿街都是，滿世界都在運動。他一個人也在運動，掃了這條街，再掃那條街，一掃便掃去了幾年的光陰。還別說，大表哥真的讓他穿上了警察的制服。
　　 當他切實地感受到腰間的重量，那個沉甸甸的家伙，足夠讓心情澎湃。實習期間，教導員在做實彈演習時，槍槍命中靶心。輪到他的時候，心里有點虛，脫了幾靶。這時候，他才知道僅僅靠熱愛是不夠的，要成為一名好射手，需要更多的努力。只是槍支的配備，不一定要他成為一名神槍手，在某些意義上來說，他的槍就是一個擺設(shè)。當他被分配到一個礦區(qū)擔任派出所民警，這種意義便更加突出了。
　　 他每天挎著槍，卻無所事事。這時，他才感覺到這個世界，如此的百無聊賴。正在這個時候，有位姑娘走進了他的心里。這位姑娘是位收發(fā)員，派出所訂閱的報刊雜志都由她來發(fā)送。漸漸地，他們熟悉起來，并且，很快就達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他覺得是到了他該表白的時候了，可是，他表白了，卻遭到姑娘的拒絕。
　　 人生的第一次總是會這樣的不如意，第一次被女孩所打動，第一次遭到拒絕。還有，他第一次喝醉了酒，當他感覺到醉意朦朧的時候，渾身的熱血都在沸騰。姑娘的眼睛清澈透底，在一眨不眨都望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進一步表白。
　　 他想把自己的心都掏出來，可是他掏出來的是槍。他沒有把槍口對準姑娘，而是對準自己的眉心，他只是想表白，可是，槍卻響了……
　　 2021年8月23日首發(fā)江山文學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