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打酸棗(小說)
俗話說“七月十五放火鞭,山上的酸棗紅一半,”到了農(nóng)歷七月初幾 ,山上的酸棗就慢慢地成熟了,貴香也就開始上山打酸棗了。
這是她今年里增收的重要一環(huán),要是抓不住這一個來月的時機,抓點錢在手里,那么她這一后半年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貴香是從別的村里嫁過來的,她生的溫柔賢惠,柔中帶剛,持家過日子,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男人叫二保,也是村子里的俊俏后生。二人結婚后,夫妻恩愛,雙棲雙飛。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叫小德,三口之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就是貴香和二保兩個對小德溺愛的不行,真的是一個含在嘴里怕化了,端在手里怕掉了,小時候,除了天上星星,水中的月亮,要啥給啥,缺啥買啥。慢慢地小德養(yǎng)成了自私自利,貪婪奢侈的習氣。
二零一二年春天,二保剛蓋完房子,手頭有點緊,兩口子壓縮了一切開支,力保小德每天五元的零花錢。時年十二歲的小德可不管爸媽的艱難,見手機店里有蘋果六手機,非要二保給他買。二保說你的蘋果三才買下不到半年,你先用著,等秋后咱家糶了玉米再給你買。小德就是不行,第一天他說不吃飯了,第二天他說不上學了,第三天他說要自殺。二保和貴香沒理他,小德卻真的用鉛筆刀在自己的手腕上拉了一道口子。二保和貴香二人趕緊把他送到醫(yī)院包扎,順便在大保哪里借錢給他買了一部手機,這才了事。(大保是小德的大伯,二保的親哥哥)。
小德上初二的時候,二保感覺自己的身體不舒服,耐了幾個月,實在不行了,才去醫(yī)院檢查,結果是肺癌晚期,二保知道自己的病沒治,說是回家養(yǎng)著,實則便是回家等死,過了一段時日,身體每況愈下,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他拉過小德的手說:“小德啊,爸爸不行了。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顧好你媽媽,她跟了我這些年,吃了很多苦。你要答應我,讓她有個幸福的晚年。”小德說:“她跟著你吃苦是她的事,與我無關,我現(xiàn)在還沒有成人,我還沒有義務撫養(yǎng)她。你死就死吧,等她把我養(yǎng)活大了再說吧。”一句話把二保噎住,白眼一瞪,撒手歸西。
二保走后,家里的一切都壓在貴香的身上,她秉承“賴貓避鼠,賴兒為子”的老話,心想小德不管咋說,總是自己的兒子,壓住了自己再走一家的念頭,決定守著兒子,守著這個家,就這么過一輩子。
娘家媽對她說:“香啊,你才三十九呀,這那里是個頭?。∵@太苦了你了呀”
貴香是認準了道不回頭的主,咬著牙守著小德往前走。她在自家的承包地里栽了十畝富士蘋果,自此以后,她在地里蓋了兩間房子,每年的春分一過。她就住在地里。象伺候小孩一樣侍弄蘋果樹。剪枝,壓條,疏花疏果。施肥,除草,除蟲,打藥。套保鮮膜,套保鮮袋。實在是忙不過來了,才雇上幾個人來幫幫忙,實在是比個大老爺們管理的還好,每年也有個十幾萬的收入。
七、八年下來,貴香那圓潤的臉上,嫩皮膚開始粗糙,開始出現(xiàn)皺紋,開始憔悴。以前那青春活力的身材,漸漸變的瘦弱。
就憑這,她供著小德上高中,上大學,轉眼小德大學畢業(yè),說是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不但沒有掙錢,貴香一年還得給他貼上萬把塊錢。
有一天,小德帶著個女孩子回家了,說是他的女朋友,貴香心里十分忐忑,怕不靠譜,結果倆個還真就成了,條件是要在太原市里買一套房子,買一臺車。粗算一下得一百五十多萬塊錢,貴香手里雖然說有點錢,可離一百五十萬還差的多。為了兒子,貴香一咬牙,以每畝果園八千元的價格,十年期限抵押出去,湊夠了一百八十萬塊錢,給兒子買房買車,辦了喜事。
兒子辦完事的第五天,小德對貴香說:“媽你回去吧,別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
貴香打了個激靈,她今年四十七歲了,原本想著自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是個尷尬的年齡。給兒子安頓下來后,自己就守著兒子媳婦過,往后兒子有了孩子,自己還能幫著帶帶,終老一生也就算了。
現(xiàn)在,聽兒子這么一說,她明白了,自己美好的向往將化為泡影,這里不是她的家,這里沒有她的立身之地。她的心拔涼拔涼,強忍著眼里的淚水,收拾收拾東西,慢慢地下樓,向車站走去。
她坐上公交車,一路想了很多,以后,自己一個人,路該怎么走?日子該怎么過?家里的地抵押給了別人,十年里指望不上,吃低保,她有兒子不夠格,靠養(yǎng)老補助?她離六十歲還差十三年??渴裁词杖雭眇B(yǎng)活自己?
公交車還是把她從太原市里拉回了佛爺山,拉回了她的“老家?!彼龘涞乖诙5膲烆^上,哭了個天昏地暗。她怨他這個沒良心的,撇下她一個人受苦受累,她怨自己命苦,咋就養(yǎng)了這么一個白眼狼。
哭歸哭,怨歸怨??扇兆舆€得過!她本是個堅強的女人。她擦干了眼淚,拍個拍身上的土,回家了。她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生火做飯。
老輩子人說:“老天爺餓不死瞎眼的雀!”何況是人?她要重新掙扎著起來,活一天算一天,那一天蹬腿那一天算。
就這樣貴香收拾好用具,上山去打酸棗。她算過賬,一斤酸棗三塊五毛錢,她一天采打三十斤,就是一百塊錢,一個月下來三千多,今年一冬就可以過去了。明年開春憑著自己的蘋果管理技術,剪枝,壓條,疏花,疏果,那一天不掙個百八十塊錢。再不濟,也掙一頓飯吧?
一天兩天三天……山上的荊棘叢中,棗刺窩窩里,到處都留下她瘦小嬴弱的身影,也將她的“工作服”變成了乞丐服。手上扎的滿是刺,滿是血淋淋刺眼。臉上刮出一道道血口子。
身上的傷那里比的上心里的痛,她心里的那種委屈,那種痛,就像是一根彈簧,被她緊緊地壓著,不讓它彈起。一肚子的苦水被她強行咽進去,再咽進去……
一天,她在山坡上碰到一個同是上山打酸棗的女人,攀談之后,二人的遭遇差不多。那個女的也是孀居,也是她碰破頭戧破臉地給孩子娶了媳婦,欠下一身饑荒??蓛合眿D卻嫌棄她土,嫌她臟,把她攆了出來。
二人同病相憐,也不打酸棗了,暢開了心扉,互訴衷腸,抱頭痛哭,傾倒著心中的苦水,不由地大放悲聲:誰能勸勸我們的孩子!
(江山原創(chuàng)首發(fā))
2021.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