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狀元故里(散文) ——夢里繁花之十四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1962年8月29日,我以儀隴中學高65級新生身份,豪邁地來到金城鎮(zhèn)(縣府所在地)狀元牌坊前,仰望“宋狀元李協(xié)恭故里”幾個大字,登臨長長的石階,跨越古老的牌坊,心里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腳步格外輕松!
這里是儀隴縣金城鎮(zhèn)金城山下,一座高大雄偉、造型美觀的“狀元牌坊”矗立眼前。據《儀隴縣民間傳統(tǒng)文化叢書》記載,宋太宗雍熙元年(984年),儀隴縣舊縣壩(今銅鼓鄉(xiāng))李協(xié)恭赴京考試,高中狀元。明清時期,儀隴縣重教興學,清道光十四年(1834年),儀隴試院建成后,縣令王者政為激勵當?shù)貙W子勵精治學,便在院門前造了一座牌坊,并親書坊額“宋狀元李協(xié)恭故里”。牌坊通高5米,分作三道門欄;坊頂銅瓦均燒有“壽”字和云紋圖案,四周飛檐翹角,彎曲向上。氣勢恢宏,造型美觀。后因故牌坊又兩易其地,先后搬到了金城公園南門和儀隴中學校門外左側?,F(xiàn)今的牌坊前后有聯(lián),前面為“寒窗書萬卷及第登榜首,御宴酒三樽謁總領川陜”,背面為“思前賢茹鱗不知今何在,喜盛世高碑又于此處立”。解放后,試院被改建成了儀隴縣中學,后來中學新校舍建成,這里便稱為儀隴中學舊校舍。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朱老總回鄉(xiāng)時還曾在此牌坊下與儀隴中學教師和初六一級的學生代表合影留念。
1962年,困難時期還沒過去,國家實行大“調整”的方針,各地中學大量下馬。儀隴縣原有儀隴、馬鞍兩所高完中,這一年僅縣中學招生,而且只招100名,初中老師一再警告我們:今年升高中會是“花中選花,百里挑一”。弄得我也一時膽戰(zhàn)心驚,對上高中也沒了篤定的把握,那就聽天由命吧。還好,中考完畢我自覺良好,心情大好??荚噭傔^,我便邀約了同鄉(xiāng)、同學程鶴鳴遠足南充,說是散散心,無論考上考不上,先出門見見世面再說。當時交通不便,家境困難,人們都足不出鄉(xiāng),學生只在家庭和學校之間兩點往復運行。我倆凌晨出發(fā),步行了一天到達蓬安縣城,已是腰痛腿軟,足重千斤,于是歇足“蓬安師范”,找到在那里上學的二姐,蹭過飯又趁便住下,晚上一看我們的腳上都磨出了好大幾個血泡。第二天二姐出錢給買了兩張到南充的汽車票,我們借此順利到達南充。忘我地玩了兩天,然后又朝發(fā)夕至,走了整整兩天,一身疲憊卻心滿意足地回到老家。雖然皮肉大苦,我們卻也滿心歡喜:南充市真的好大好繁華,嚯,人間居然有這樣仙境般的所在!街道一條接著一條,各種店鋪密密麻麻,到處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入夜,燈光閃爍燦若繁星,映紅了天空,繁華的景象深深地印入到腦海!還有那寬闊平坦的嘉陵江,水勢浩淼,奔騰不息,望碧水東去,引我浮想連篇。啊呀呀,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大好精彩!從此,潛意識中更加堅定了將來一定到外部世界去闖蕩的想法。
終于收到了意料之中的高中錄取通知書,學校、街上都張貼有紅榜,雙河公社生源中,那排名第一的正是我的大名,同考初中時一樣,魏得鈞、程鶴鳴也一起榜上有名,于是大家再次盛贊本鄉(xiāng)連中三元,紛紛向我們道喜祝賀。后來知道,當年復興中學四個班畢業(yè),有兩個班升學率掛了白牌,我所在的班考上高中8人、中專3人,進入了全縣先進班級的行列。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剎那,我真的如釋重負,喜極而泣……曾記得上小學時,我和三哥在地坎邊鏟草積肥,我鏟草皮,他挑回家填入“陽溝”沃肥,來去路途不近,我卻供應不上他。三哥接過鋤頭嚓嚓嚓地鏟著,不滿地說:“手無縛雞之力,你不適合做活路,還是讀你的書去吧。好好讀,不要弄成狗屎做鞭——聞(文)不得也舞(武)不得!”是的,我喜歡上學讀書,三哥則更喜歡勞動,他認為“勞動自由自在”,“力氣用了還有”!看來雖然同胞兄弟,卻也各有天性。我的高中錄取通知書里,也有他“狗屎做鞭”之說的功勞。
現(xiàn)在,我跨過狀元牌坊,邁步進入儀隴中學新校區(qū),在教務處報到后,被分到高65級1班。新校區(qū)有兩棟教學樓,一座叫紅旗樓,一座叫琳瑯樓,我們的教室在琳瑯樓二樓。琳瑯樓貌不驚人,一樓一底,人字頂,小青瓦,青磚墻,外墻有白色裝飾,屋頂、樓梯與樓板全采用純木結構,地板涂有紅漆。這就是當年的高中部。儀隴精英從這里起步不斷走向全國乃至世界。風華正茂的我們,在這里認識了一群嘔心嚦血精益求精充滿愛心的恩師,結識了全縣的精英才??;我們揮灑著青春的熱血和寶貴的年華,在這里奮力求索了整三年。
上高中后,有一個重大政策轉變:中學生停止吃國家供應糧,實行自帶口糧上學。每個月學生回家一次拿糧拿菜。我也有一段背糧上學的歷史,后來通過大哥與雙河糧站聯(lián)系,允許我按月?lián)Q取15-20斤糧票供上學使用,這才免去了我一份艱苦差事。曾記得有一次回家拿糧,星期六該我做大掃除,完成任務已是下午六點多,這才匆匆上路回家。起初還有人一道同行,后來的三、四十里地僅剩下我一個人行走。只有夜色沒有月光。山路不平,我高一腳低一腳的走著,四處一片寂靜,只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老懷疑有人緊跟在后邊,又不敢貿然回頭,只是提心吊膽。害怕墳地里、樹叢中有什么鬼怪或野獸突然襲來。夜深人靜,一路上心都提到了喉嚨里。有的人走夜路會大喊大叫或高聲唱歌,為自己壯膽,而我的絕竅剛剛相反,是盡量輕腳輕手,不發(fā)出聲響,不讓他人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學校離家九十多里地。還記得初中畢業(yè)前夕,我們全校去參加蓬安至儀隴的公路峻工的通車典禮,干巴巴等了整整一上午,最后終于有了兩臺扎著紅花的蘇式卡車,顛顛簸簸地駛過凹凸不平的石頭公路。后來復興至儀隴的車費定價二元八角,幾乎就是我們一個月的伙食費,試想一般窮學生哪有去乘車的條件呢!走啊走,一直走到晚上兩、三點鐘,我才回到家里。我是餓著肚子上路的,一進屋,愈加感覺又累又餓,一下子就癱在桌子邊。媽媽聽見開門聲,說:“都過半夜了,你快睡一會吧。”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媽媽居然沒有問我要不要吃點什么!”我什么也沒有說,靜靜地上床躺下,很久很久,任淚水長流。第二天打早,吃過早飯又默默地往背篼里裝進了五斤米,一小瓶炒鹽,一瓶泡菜,一個小南瓜,然后背著徑直上路返回學校。這件事,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怨恨母親的一次,其實,我自己為什么不主動說出或者自己動手做點什么東西充饑呢?
那年頭,單憑走路上學這一條,就已足夠艱苦。有一回天氣好熱,一路上,我一邊走,一邊默念起“赤日炎炎似火燒,農田禾苗半枯焦”的詩。走了六十里,到了東觀場街頭,口渴難忍,于是在一個階沿邊放下背篼靠了石坎休息。背后石階通向一個路邊食店,我怯怯地走進去,想要口涼水解渴。老板娘大約三十來歲,挺俊俏,穿著圍裙很干練的樣子,她明白我的來意后說:“學生娃娃,秀才啊,怎么能喝涼水呢?”于是她端出一碗開水來,我一看水面上浮著點點油星,還有蔥花。我咕咚咕咚喝著,感覺好香,好香!這碗水讓我感動了一輩子,我后來工作后,好多次想去找到那位好心人感恩致謝,很遺憾這個心愿一直沒有達成。
剛入高中時學校食堂正在籌建,學生只好暫時自己煮飯,我常常和高65級2班的唐本文同學搭伙。我們倆在初中就認識,他在4班,是班上的頭名,不知什么緣故,他考初中高中兩次都是備取生。他愛打乒乓球,技術很高超,因為佩服,我與他關系特好。每次做飯都是他操勞更多。他家住東觀場鎮(zhèn),家境好一點,所以常常會帶一些咸菜來我們共享。那年代,學生大都是吃炒鹽巴下“飯”的。后來,食堂改造后,就讓大家買了鋁方盒打上號碼,裝上自己的糧食,統(tǒng)一蒸飯,菜仍然自備。相比初中,高中有了電燈,早晚自習條件有很大改善。早操照樣是要出的,全校一起,在大操場上組成一個長蛇陣跑步。即便是高中,仍然有同學晚上流尿,而在出操時大出洋相的事。
每每上晚自習,到處一片寂靜,遠遠傳來的川劇鑼鼓聲就特別清晰,這對我是個很大誘惑。我喜歡川劇,而且我知道,幺姑就在川劇團。“今晚她會登臺嗎?演什么角色?”有時星期天我會到川劇團或木偶劇團去看戲。幺姑的三哥即應龍叔也在縣委任農業(yè)辦公室主任。高中階段我曾得到他倆的許多關心幫助,有時會在不經意的交談中頓開茅塞……
跨過狀元府門檻,進入堂堂高中,我的求學之路登上又了一個新的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