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醒】古琴悠悠(散文)
那天,我有幸參加了在花溪區(qū)板橋藝術村舉行的“貴陽市文藝志愿者培訓古琴藝術賞析會”,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貴州古琴學會會長吳若杰先生及他的古琴,也是第一次聆聽他自己打譜演奏的《梅花三弄》。
從前很喜歡瓊瑤的小說集《梅花三弄》,至今腦海里還回旋著《梅花烙》《鬼丈夫》《水云間》里一個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愚笨的自己今天才知,《梅花三弄》原是中國著名的三首古琴曲合集,包含《梅花引》《梅花曲》《玉妃引》,相傳原是晉朝桓伊所作的一首笛曲,后來改編為古琴曲。全曲共有10個段落,因為主題在琴的不同徽位的泛音上彈奏三次(上準、中準、下準三個部位演奏),故稱“三弄”。
梅花自古以來,皆為文人志士所愛,借以比喻自己追求高尚情操并留下了許多經(jīng)典的詩詞。如一生與梅花、仙鶴作伴的林逋所寫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還有王安石的“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我都非常喜歡。但真不了解同樣表現(xiàn)梅花潔白、傲雪凌霜高尚品性的古曲《梅花三弄》,今天聽了吳若杰先生演奏后,方才明白,原來詩詞古曲本是一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古琴著作《伯牙心法》里提到:“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韻也”,我那天在現(xiàn)場聆聽《梅花三弄》,確實聽到了這種“凌霜音韻”。
我是農(nóng)民的女兒,小時候父母的目標僅是讓我吃飽穿暖,沒有條件讓我接觸樂器類的物件。一次我到同學家里玩,發(fā)現(xiàn)了她家有一臺迷你型的玩具琴,當時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了。我曾尋找各種理由到她家玩,為的就是找機會觸碰那臺玩具琴?,F(xiàn)在條件好了,家里終于有了鋼琴,兒子讀大學后,基本上是我玩。我聽到喜歡的曲子就去網(wǎng)上查曲譜自學,雖彈得不好,但總算圓了兒時想彈琴的夢——然而,那時我還不知道古琴。
最早對古琴有印象,不是因為子期與伯牙知音的故事,而是因為一部動畫片。這部動畫片就是80年代最后一部、迄今為止得到最高評價的水墨動畫片《山水情》,主要人物是一老者和一漁家少年,主要情節(jié)是圍繞二人相遇、相識,結為師徒展開的。片中的老者代表的是一個智者的形象,少年則代表聰穎好學者,而將二者聯(lián)結的主要物件就是古琴。片子只有十九分鐘,沒有字幕和旁白,人物靠的是配樂和場景聲及水墨畫來表達情感。少年偶遇昏倒的老者,將其救回家里,老者又偶然發(fā)現(xiàn)了少年的音樂天賦,于是二人結為師徒。
整部片子雖沒有一句對白,但我當時被動畫片里大量的山水場景、詩一樣的氣質(zhì)、幽遠清淡的畫面所吸引。云遮霧繞的山、煙雨朦朧的水,虛實相交,將人與自然高度融合,呈現(xiàn)出的真的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片中有兩處體現(xiàn)老琴師惜琴愛琴的細節(jié)。一是當水波的聲音響起,讓人感覺就在一個潮濕的湖邊,老琴師用寬大的衣服攏緊手上的古琴。二是老琴師在漁家小屋醒來后,立即尋找察看自己的古琴是否完好。這兩個細節(jié)給我留下了古琴的深刻印象,當時我就在想,是什么樣的琴值得他這樣小心翼翼地看護?
2014年7月的某一天,中國古琴學會會長朱晞到貴陽孔學堂開展了《虞山琴韻》的講座,我恰好得以聆聽。朱晞老師在現(xiàn)場彈奏了《平沙落雁》和《秋風詞》,還為聽眾講解怎樣“聽琴”。就是那次,我才真正開始對古琴有所了解,也窺見了古琴的藝術力量。老師手中古琴的形狀與鋼琴比起來是如此弱小,但卻出乎意料地發(fā)出了悲愴而博大的聲音,讓我仿佛看到稽康受刑赴死前的悲壯畫面。當他演奏完《廣陵散》后,我不禁淚流滿面。
原來古琴的聲音可以給無望者以莫大的慰藉。那聲音猶如天籟,時而發(fā)出裂帛般的聲音,時而仿佛造物主無可奈何的嘆息,時而勾勒出月明星燦的勝景,時而彌漫著光影交錯的時空。那聲音似乎推開了遮蔽我心的陰影,也排解了縈繞我內(nèi)心的無限彷徨與焦慮,喚醒了我快被湮滅的靈魂。我感覺有一種破繭而出、煥然一新的騰騰氣韻從心底裊裊升起。
此后,我有意無意地對古琴開始關注起來。一有機會就去參加各種古琴演奏會,也逐漸認識了一些古琴界的朋友。在他們的幫助下,我漸漸加深了對古琴藝術的認識。
在我看來,古琴不只是樂器,更是傳承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藝術品。古琴發(fā)出的聲音寓含了“天人合一”“大音希聲”等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最極致的追求和無限的暢想。古琴發(fā)出的聲音與寂靜同在,隨著演奏者指尖彈拔,其若有若無、斷斷續(xù)續(xù)的氣息和聲響,就像水墨畫的留白,給人以一種皓月千里、風清空遠的浩渺意境。如此神奇的樂器,竟然將自然與人連接,瞬間將我們帶回宇宙的本源,一如地球誕生的第一個人間寵兒,面對深遠廣袤的時空產(chǎn)生的混沌感,洪荒感,和滄桑感。
那次在一個朋友的琴社隨意撥響古琴一音,倏然令我肅然而生遠意,讓我有天地悠悠的感覺。但至今我不敢學習古琴,因不通音律的我怕褻瀆于這件古老的樂器,只敢聽那些大家彈奏,放空雙耳去聽。在喧器的紅塵中,努力聽出萬物之幽情,正如白居易所寫的《聽幽蘭》:“琴中古曲是幽蘭,為我殷勤更弄看。欲得身心俱靜好,自彈不及聽人彈。”
古琴的喑啞性和孤獨性從誕生時就已被注定,但這卻并不影響它的偉大,延續(xù)了兩千年之久的古琴依然存活于音樂學院課堂和民間琴社。如今,擁有靈魂之聲的古琴遺世獨立,盡管其發(fā)出的聲音時常被塵世的喧囂和鼎沸所淹沒,但古琴的命運仍在倔強地延續(xù)。盡管演奏者或傾聽者里不可避免有如我一樣的附庸風雅者,但我堅信,只要有一個如《山水情》里的老琴師一樣地愛琴護琴者,古琴的命運就永不會被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