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磕磕絆絆來到臥室，火急火燎地撕扯著彼此身上的各種阻礙，他們像兩條缺氧的魚，呼吸急促。男人的氣息引得爾秀欲罷不能，當快感潮水一樣涌上來時，她落淚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充實過。哪怕是和白天佑過了十多年的日子。
　　 她驀然發(fā)現(xiàn)，這種事還可以這樣美好這么甜蜜。
　　 她不曾奢望過，這世界對她還會充滿善意和友好。
　　 當理智恢復的時候，她正躺在魏安亞的臂彎里。遍地都是凌亂的衣物，她有些害羞，眼看就五十歲的人了，怎么還都像餓狼遇到羔羊一樣的急切。不經意間，她的臉有點發(fā)燙。
　　 皎潔的月光從窗戶里溜進來，籠罩著床和柜子，透過窗子，她能看到院子里搖曳的樹影，像夢幻一樣有些不真實。月光把男人味頗重的房間照得溫柔極了。
　　 爾秀扭過頭，看了看安亞，他臉上洋溢著滿足后的愜意，正溫柔地看著她，她迎著他的目光，回應給他一個深深的吻。
　　
　　 二
　　 陳爾秀知道魏安亞不愛自己，可她就是忍不住想他，她的腦海里、眼睛里時時都是魏安亞的影子。自從那次相親后，她就認定了這個男人，魏安亞，君臨鄉(xiāng)政府辦公室職員，因一張巧嘴、一筆好字、幾許好文而被聘用，月薪還不足2000。1972年出生，還沒有一米七的個子，體重一百出頭，年近半百，至今未婚。她了解到魏安亞未婚不僅僅是因為窮，也不單純的是因為有個病重的拖油瓶的農村老爹。他有很多毛病，比如挑剔，比如嘴碎，更比如他走火入魔般三十多年暗戀一個有夫之婦，可她就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爾秀恨這樣的自己。魏安亞當著自己的面和別的女人說曖昧話，還給自己看他暗戀對象的照片，甚至把那女人的照片作為手機背景圖時時刻刻端詳著。看到那張照片在笑，安亞那雙窄細的眼睛也發(fā)著光，嘴角微微上揚。她發(fā)過無數(shù)次誓言，這樣的渣男不要也罷?？蓤猿植涣?4小時，她就忍不住想他，她安慰自己，只是暗戀么，人家姬小雅已經結婚二十多年了，家里最小的孩子都上了高中，他表白過，不是被人家罵了個狗血噴頭？單身狗么，想個女人也沒錯，不然漫漫長夜怎么過？不過，安亞很有眼力見的，小雅和她的名字一樣，小巧玲瓏，聰明雅致。想女人，說明他身體正常啊。哪個名人說過一句話，愛掌握在主動者手里。魏安亞未婚，我待嫁，主動點又何妨？陳爾秀拿起手機給魏安亞發(fā)了個“在嗎”？
　　 她盯著手機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沒有任何回復。
　　 也許他在忙，領工資的人嘛，哪能隨時隨地拿著手機看，多沒教養(yǎng)啊。也許忙完了、也許晚上他看到了就一定會回復。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她已經神經質地看了無數(shù)次手機，為了這個不愛自己的男人，陳爾秀竟然一改晚上關機的習慣，她擔心魏安亞想她時找不到，可每次手機響都不是她要等的消息。
　　 爾秀有些按捺不住了，是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她這么想著就忘了矜持，立即撥通了魏安亞的電話。太意外了，電話只響了一聲居然就接通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匆匆說句忙，手機又如死了般安靜。
　　 她愕然地盯著電話，想象著他在忙什么，老爹病了？工作出現(xiàn)差錯了……爾秀又賤賤地給安亞發(fā)了微信，需要幫忙不？
　　 兩天時間，他仍沒有回復。
　　 嗨，真心想幫人咋可能這么問？她有些嘲諷自己，便立刻給魏安亞微信轉賬1000并附言，先用著，不夠吱聲。
　　 他晚上退回轉賬，并說老爹病重了，醫(yī)院讓回來準備后事，謝謝關心。
　　 爾秀一聽這話，一夜沒睡好。凌晨三點起床，列舉了一張清單，天亮后在早開的店里買齊清單上的物品后立即開車，在高速上行駛近200公里的路程，十點多趕到君臨鄉(xiāng)桃源村。桃源村不到20戶人家，哀樂引領著爾秀來到一家搭著藍色拱門、邊上放著一排花圈的門前。魏安亞家很普通，三孔老式窯洞，才換不久的新式門窗，爾秀看見安亞穿著白色孝服，腰間系著一根細麻繩進進出出，他雙眼紅腫布滿血絲，爾秀內心莫名地生出一陣心疼，眼淚瞬間滾落下來。
　　 爾秀一米六八的大高個，比安亞小一歲，身體微胖，家住省城邊，五年前趕上拆遷征地賠款，自己有房有車有存款。前夫因病去世十二年，自己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兒子，女兒養(yǎng)大。目前女兒已成家，兒子也可以完全自立，她才想著給自己找個老實可靠沒負擔的人搭伙過日子，陰差陽錯地相親認識了魏安亞，從此心里有了魂牽夢繞的牽掛。她想，大概是上輩子欠了安亞的情債，這輩子等著也得還清。
　　 她和魏安亞的三個姐姐還有嫂子一起忙碌，她做事有板有眼，麻溜利索，一看就是過日子的好手。魏安亞的姐姐們很是喜歡，掇弄著父親百天后讓爾秀和安亞先領證，一年后再辦事。老人下葬后，村里的人都知道安亞有個能干善良有錢還沒架子懂禮節(jié)的好媳婦。爾秀的所作所為安亞看在眼里，多少有些心動。
　　
　　 三
　　 姬小雅的媽媽是魏安亞的語文老師，她帶著自己的女兒在鄉(xiāng)中心小學教書，平時自己做飯住學校，周末回家。
　　 第一次看到姬小雅時魏安亞才13歲，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小雅白白凈凈的，穿了件粉紅色有花邊的蓬蓬衫，梳一個丸子頭，滿是各色花的發(fā)卡讓她更像個仙子。她穿一條得體的黑色褲子，窄窄的那種，紅色的扣帶子的鞋，和所有的同學都不一樣，她仿佛來自天上！魏安亞心里一驚，靈魂出竅。
　　 小雅大概上十歲的樣子，她在媽媽房子門口踢毽子，身體跳躍著，眼睛跟著毽子上上下下閃動，那睫毛長長的、彎彎的，忽閃忽閃像蝴蝶的翅子。她嘴角上揚，時不時還會咯咯咯地笑出聲來，她的笑聲真好聽，像潺潺流水。她的雙手不停地隨著身體一上一下的擺動，像只彩色的蝴蝶在舞蹈，不，不是蝴蝶，蝴蝶沒有香氣，小雅卻有。
　　 魏安亞就這么看著、看著，他看到小雅的臉紅撲撲的，額上有汗珠滲出，聽見小雅數(shù)數(shù)的聲音也有些喘。他不知不覺地走過去，他想替小雅撿毽子，他想給她擦擦汗。安亞伸出手，手有些臟，他立刻站定。他有些自慚形穢，小雅是仙子啊，他的出現(xiàn)會嚇壞她的。
　　 從此以后，小雅占據(jù)了他所有的夢，她的一顰一笑都是那么鮮活，即使隔著幾十米遠的距離，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氣息。他看不得小雅和別的男生說話玩耍。有一次他看見小雅和自己班的男生打沙包，他把籃球投過去砸在小雅手上，他迎著小雅責備的目光，不躲不閃。他還趁那個男生不注意踢翻了他的凳子，把他摔倒在地。他為此打過很多次架，大家深感莫名其妙，這和那個膽小怕事的魏安亞太不一樣了。
　　 安亞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他為小雅寫過很多美好的句子，他覺得天下所有的好的語言都是為小雅造的，他從每個好句子里都能找到小雅的影子，也因此他的語文成績出奇得好。他不知道自己搭錯了哪根筋，在小雅面前他就努力地表現(xiàn)，小雅愛干凈，他就一天洗一次頭，把破舊的衣服洗得干干凈凈。小雅喜歡運動，他就參加所有的體育項目，跑步、跳高、打籃球?？墒青l(xiāng)中心小學沒有太多活動可以展現(xiàn)他的與眾不同，他很沮喪。在小雅面前他的舌頭會打結，說話磕磕絆絆不流暢，還臉紅、心跳加速，為此他躲在被窩哭了很多次，他郁悶得只想打人。
　　 縱然一萬個不愿意，他還是小學畢業(yè)了。想著他們從此不在同一所學校，不能和小雅呼吸同樣的空氣，不能找理由再去老師的辦公室，他就難過得想撞墻。他想留級，可家里太窮了，爸媽盼他早點長大減輕負擔，他成績不好，也不能觍著臉提要求。
　　
　　 四
　　 白天佑長臉、瘦高個，長得很排場。家也在省城附近，祖祖輩輩的農民。他為人謙卑忠厚老實，話少，事也不多，對陳爾秀很是寵愛。
　　 陳爾秀結婚那年剛剛過了十九歲生日，但她已經可以料理家里的所有事務了。他們和大多數(shù)農村人一樣，男主外女主內，日子過得雖不富裕卻很幸福。1992年冬月，女兒出生了，家里的開支一下子大了很多。爾秀是個有頭腦的人，她慫恿丈夫用盡家里的積蓄再借了點錢，在離城近的繁華地帶租了兩間房子開了家雜貨鋪，農忙時白天佑回村上忙農活，抽空就在店里幫忙。
　　 中國的計劃生育九十年代初正是最緊的時候，陳爾秀每個季度都要去區(qū)衛(wèi)生室三查。時隔三年多，他們才領了二胎準生證，又生了個兒子，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后來他們就買了這兩間門面房，心安理得地做起了生意。孩子就近上學，一家人其樂融融。
　　 2007年末，白天佑總是感覺出氣不暢，尤其走上坡路就喘得厲害，更不能干重活。去醫(yī)院拍片子顯示肺上有陰影，一家人不敢怠慢，去省城三甲醫(yī)院檢查，肺癌晚期！花了不少錢還是沒留住他的命。2008年，奧運會比賽最激烈的時候，白天佑離開了他最不舍的親人去了另一個世界。
　　 逝者如斯夫，不分晝夜?；钪娜诉€得繼續(xù)艱難地活著。怕孩子受委屈，三十六歲的陳爾秀打發(fā)了很多上門提親的人和各種各樣的愛慕者，獨自挑起撫養(yǎng)孩子和養(yǎng)家的擔子。好在家里還有點積蓄，好在雜貨店見天有進賬，好在孩子們爭氣，學習都不錯，也考上了理想的學校，如今有了稱心的工作，女兒找到了可以依靠終身的人，并于2018年國慶時結了婚，兒子也有了結婚對象。
　　 期間，城市擴建村子征地，外加雜貨鋪改造，前前后后換得三套單元房還余了不少錢。在那之前，為了訂貨方便，爾秀報駕校學會開車。此時的她才有心思考慮自己的事，近處的人都知道她的情況，上桿子地獻殷勤，可她不喜歡。她試著處了幾個，沒有真誠。她知道這些人多半是沖著錢來的，她便一一拒絕了。
　　 魏安亞不一樣，他不清楚自己的情況，他對暗戀對象都那么念念不忘，這么看來，他是個癡情的人，只要把他的心暖熱，她相信她能得到幸福。
　　
　　 五
　　 一九八八年姬小雅初中畢業(yè)，在家待了幾年，一九九二年離開了自己居住的小縣城，和同村的姑娘來到鄰縣，她們在圣都縣開了家理發(fā)館，十八九歲就能用雙手養(yǎng)活自己。
　　 如此輾轉多次，她早忘了那個個子不高、愛干凈、文章寫得好、偏瘦的小男生。他似乎在她的生命里就沒出現(xiàn)過。
　　 幾個月后，姬小雅遇到了她生命中的男神郝云天。高高帥帥的郝云天一出現(xiàn)，就亮瞎了姬小雅的雙眼。他太帥了，棱角分明的額頭，大而有神的眼睛，高挑又不肥不瘦的身材堪稱完美，那聲音，天吶，太有磁性了，小雅被郝云天的外貌深深折服。以后，她就像他的影子一樣，雙雙對對地出現(xiàn)在圣都城的每一寸土地上。
　　 毫無懸念的他們閃婚了。帥氣不能當飯吃，戀愛的熱浪很快就過去了，現(xiàn)實生活很打臉，錢總是不夠花，酒總是喝不夠，狐朋狗友一大群，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哪有時間和精力去照顧另一個人？
　　 魏安亞不知道從哪來打聽到小雅的消息，他為她結婚失眠了無數(shù)次，頭發(fā)也掉了不少，思量許久，他決定得親眼看到她過得好不好。
　　 他來到小雅所在的小城，找到了一起開理發(fā)店的姑娘，打聽到小雅的住處，然后偷偷地來到小雅家門口。隔著大門，他看見小雅挺著大肚子在院子洗衣服。她臉上有一絲絲愁云，光潔的皮膚沒有了，那昔日的靈動身姿也不復存在。她艱難地從矮矮的小凳上扶著腰站起來，打了個趔趄后又站穩(wěn)了。他想沖進去摔了那些臟衣服，那一堆衣服里分明有幾件男人的大外套，那個男人憑什么還要她給他洗衣服？他的手被豬咬了還是折了？魏安亞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這時他聽見有個老婦人的聲音，小雅，你去歇歇，我來洗。
　　 媽，您忙著，我可以的！小雅大聲回應著。
　　 有洗衣機哩，你還搓什么？還是那么講究，你身子重，不要這么累。他看見老婦人走到小雅面前說了些什么，小雅笑著站在邊上和那老婦人說著話。
　　 這時，他看見小雅右手扶著腰，左手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在院子里慢慢走著，此刻的她滿臉都是母愛的光輝。他感覺她快走到大門口了，他感覺到她的呼吸了，他又開始心跳，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小伙子，你干啥在我家門縫趴著？一個老人的聲音瞬間擠進耳朵里。
　　 我、我、我找個人。魏安亞又變得結結巴巴。
　　 哪有這么找人的，我看你就不像個好人。滾！不要讓我再看見，小心打斷你的腿！五十多歲的老男人呵斥道。魏安亞看著這個大一號的郝云天心里就明白了，他肯定是郝云天的爹，一樣不是好東西。他白了那個老男人一樣，憤憤地離開。
　　 他知道郝云天不是什么好鳥，除了那妖孽一樣的臉和身材外再啥本事都沒有。唉，誰要人家郝云天家里有個會生錢的藥店呢？還是老字號的，收入斐然，不然他如何可以這般瀟灑？也算他失了算盤，我們小雅可不是世俗的女子，她不差錢，對錢雖不能視若糞土但絕不是見錢眼開的主，你郝云天這么低俗，怎么配得上我的小雅？魏安亞憤憤地想著，思想一刻也不歇著。
　　 他不能看著小雅跌入魔窟，他必須當拯救小雅脫離苦海的天使。他確信他們過不下去會離婚。離婚的小雅就不會嫌棄自己了。這時，魏安亞突然又高興起來。我一定對小雅和她生的孩子好，如果小雅不放心，我這輩子都不生，小雅的孩子就是我的。他暗暗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