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把仲秋送進了季秋。早上起來本想去體育場練練太極，可這地上濕漉漉的，且連陰雨還在細細密密地下，體育館又因為疫情再起而關閉多日，竟然在這雨天找不到可以練拳的去處。也罷，那就去天鹿吧，在這秋雨連綿的早上，去走一走大家經(jīng)常去走的天鹿。
　　 以前我也喜歡經(jīng)常去走天鹿。這天鹿本是商南縣城的一處豪華酒店，坐落在縣城偏南一點的地方，瓊樓玉宇竟如宮殿一般的優(yōu)美。而其最妙之處卻在于他建立在一座淺山之上，山上有的是亭臺樓閣，茂林修竹，登上山頂舉目四望，商南這鹿城便盡收眼底。
　　 而這天鹿酒店的背面，卻是一片開闊的腹地，種了一些牡丹芍藥，還有桃樹李樹，一條循環(huán)的水泥路圍了這天鹿酒店，也圍了天鹿酒店后面的淺山，以及淺山背后的那片未被開墾的土地。幾年以前每當華燈初上，如果不是因為加班或者是其他別的緊要的事，我是要帶了妻，幾乎天天在這天鹿酒店這路上走，少的走一圈兒，多的兩圈甚至三圈兒，來來回回差不多十里路，微微一身汗，真是愜意得很。
　　 那片開闊的土地除了一些花木，中間還有許多空地被閑置著，便有勤快的城里人把這閑荒地撿了來，種了玉米、花生還有紅薯，包谷林里一架一架的都是豆角黃瓜西紅柿，還有絲瓜葫蘆黃黃青青地墜下來，包谷穗大粒黃，蘿卜葉青肉白，紅藤綠葉的紅薯藤子匍匐著爬過路基在腳下探頭，卻有人刨了一窩，幾個小紅薯渣子露出地面。
　　 天鹿后頭的循環(huán)路，春天姹紫嫣紅引來無數(shù)游人自不必說，就是秋天里這路上的游人也一點不比春天少，景色也一點不比春天差，果然是春有春的妖艷，秋有秋的嫵媚。以前秋天從這里走，我就有些邁不動步的感覺。不是我沒有走路的勁兒，而是這山水田園，著實有無限風光，使我忍不住駐下足來看一看望一望。
　　 如果你也走過天鹿后面的那條路，你沒在滿地青蔥的蔬菜中感受到一點勞動的喜悅？你沒在滿架累累的瓜果里聞出一點田園的芬芳？你沒在只剩下一些枝干的牡丹芍藥的殘存里體會一絲凋謝的凄美？我想你一定會有所感悟，不管你有沒有，反正我有。
　　 這幾年天鹿走得少了，每每想去轉轉，不是要把這時間交給太極，就是覺著這路還是有點遠，大沒有以前說走就走的利索，曾經(jīng)試圖想在天鹿后頭弄一塊兒空地自己親自去種，卻也一直未能如愿。實在想念那些轉悠天鹿的日子，便站在自家的陽臺上，越過文化廣場上那座嫩綠的葉芽兒狀的巨大的茶雕，遙遙地看天鹿酒店的那幾個字，讓自己的思想在天鹿后面的那條循環(huán)路上神游。今天可好。今天是個周末，下著秋雨，沒有了閑事的羈絆，也不用張羅跟大家一起練拳，那就再去走走天鹿，找找那些久遠的記憶。
　　 撐起雨傘順河南下，穿過曲曲彎彎鋪滿石子的濱河東路，越過橫貫東西的312國道，我在我家陽臺上所看到的天鹿酒店門前的那座大橋便在我的腳下。這橋寬寬的有一個斜坡，順國道直抵天鹿酒店門口，橋的兩邊站了兩排筆直的街燈，我數(shù)了數(shù)，東邊是十二盞，西邊是十一盞，街燈是六宮格，各懸了一個紅彤彤的中國結，晚上夜燈一亮，煞是好看。孟晚舟前幾天獲釋歸來在機場發(fā)表演講說：“正是那一抹絢爛的中國紅，燃起我心中的信念之火……”這紅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的顏色，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黨旗的顏色，黨旗和國旗的顏色都跟這紅色的中國結一樣，凝結著億萬人心。
　　 正欲抱住這天鹿酒店的后山去轉呀，去看看今年秋天天鹿后面是一種什么樣的景象呀，卻有一條警戒線攔住路口，一個牌子上寫著：“正在施工，禁止通行”。心下狐疑：莫不是那山坳子里以前的那個游樂場又準備啟動了？莫不是以前規(guī)劃的體育運動中心項目中心開始建設了？既然不讓走，那就從這天鹿酒店進去，再從這座淺山上翻過去，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于是壓低雨傘不去看酒店門口那兩個穿了制服的虎視眈眈的保安，也不去看酒店里面畢恭畢敬迎來送往形色各異的旅客，徑自隨了旋轉的玻璃大門走進大廳。不虧是五星級酒店，大廳里流水潺潺，花團錦簇，流光溢彩，幾只小鹿像真的一樣立在這大廳里，幾個服務員都是美女，顯得既訓練有素，又彬彬有禮。哦，這大廳一頭是連了天鹿餐飲中心和金絲峽劇場，另一頭出去卻是集洗浴休閑還有KTV的天鹿豪庭。我不是這酒店的旅客，也沒在這酒店早餐，我且從這后門進去穿過荷花塘，再沿住宿部一號樓的外墻摸上山去。在酒店里面聞的是酒香看的是春光，不見半絲秋天的蕭瑟，可這一出后院，一見后山，秋天的味道不僅看得來，而且也是嗅得來聽得來的，尤其是在這個秋雨連綿的早上。
　　 天鹿后面的淺山，既是自然景觀，又有人工雕飾，那自然是別致得緊。山雖不高，卻奇峰突兀，松柏桃李，奇花異卉，顯出各自品格。因為鹿城地處秦嶺南麓，飽含秦風楚韻，素有“北方的南方，南方的北方”之稱，加上這才過仲秋，秋意未到濃處，離冬天更是還遠得很，所以這山還是青的，樹上的葉子該黃的黃，該綠的繼續(xù)綠著，只是這樹底下有了落葉，樹上的葉子隱隱地，有些蒼老。
　　 這秋雨連綿的早上，不管是黃了的葉子還是綠著的葉子，都滾動著晶瑩的水珠，松針柏針的尖兒上，也有微小的水珠幾欲墜落，蜘蛛便在這樹與樹之間，枝與枝之間，草與草之間拉了絲，結了網(wǎng)，沒見網(wǎng)上有什么美味，倒是網(wǎng)住的雨水，看上去一片片白。
　　 上山的路，就在這宮殿般天鹿酒店的后頭，嶙峋的山石和掩映的樹木之間。拾階而上，苔滑露重，那只沒打傘的手須扶了欄桿，這才能穩(wěn)住腳下。抬頭卻見半山腰上一處樓房，掛的是金絲峽書畫院，以及鹿城書法家協(xié)會和美術家協(xié)會的牌子，以前還有個拳館集中了一些武術界的精英，今兒卻是沒見了牌子，也沒見了人，那拳館之外的平展之處，以前在這早上，是有許多穿了太極服的人在這里采陽練功，舉手投足之間，頗有仙風道骨。
　　 今天的這里靜悄悄，只有一個穿著橙色馬夾的清潔工仔細地拾路上的落葉，警惕地望我一眼，又默不作聲地彎下腰去。我看這落葉是柿子樹葉，移開傘仰頭一看，果然有一棵不大的柿子樹，樹上結了柿子，有的紅了，有的還是青的；那葉子也有的綠有的黃，雨水滴滴答答地從紅黃相間的葉子上滾下來，砸得樹下的草叢亂顫。旁邊跟柿子樹差不多高的，還有一棵石榴樹，樹上石榴熟了，卻沒人摘，兀自紅著，掛在樹上饞人。
　　 繼續(xù)上行，七拐八拐之后爬上山頭，卻是一處古色古香的亭子，繪一些像龍不是龍像風不是風的圖案，幾根柱子立起來，撐起一片擋雨的所在，我且收起傘來，站在這亭子里躲雨。東西兩邊的山嶺上，也各有一個亭子，松柏樹木擋著，露出一些紅綠。亭子建在山梁上，山梁上的路蜿蜒在草叢樹林之間，不知伸向何處。倒是那一樹一樹的桂花，雖然多有凋謝，但花香卻在；一樹一樹的木瓜，雖然尚未熟透，卻也有清香溢出。
　　 站在這天鹿后頭的山梁上，趁了這躲雨的當兒，透過亭子外的斜風細雨，商南這個叫做“鹿城”的縣城卻是盡收眼底。歐陽修在《醉翁亭記》里的那句“環(huán)滁皆山也”，是說滁州這個地方四周都是山，現(xiàn)在我站在這里看到的商南縣城也是環(huán)城皆山，只是這秋雨霏霏，環(huán)城的山多被云霧籠罩著，像是披了一層輕柔的白紗，露出的山峰都朦朧著，像是玉面半掩的巫山神女。我這亭子的外頭也纏繞著幾縷云，那是唐王宮里的霓裳羽衣，出了長安在這里飄。
　　 倚亭環(huán)視，群山茫茫，奇峰峻嶺，目不暇接?？蛇@山巒縱使怎樣地奇，也都隱在霧里，看上去亦真亦幻，只那塔坡上的魁星樓，還有虎坡上的“生態(tài)商南，茶葉強縣”幾個字，看得倒是真切。
　　 還是翻下山去，走那天鹿后頭的環(huán)山路吧，在今年的這個秋天來一次故地重游，嘗一次三秋況味?？僧斘一剡^頭來，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發(fā)呆：咦？誰開來了挖掘機？誰砍倒了山上樹？誰把這天鹿后山的南坡整的如此狼藉？從這里下山再去走這環(huán)山路已是不可能了。
　　 踟躕良久，秋風再起，一片紅紅的楓葉飄進亭子，一片黃黃的杏葉飄進亭子。蘇軾在《秋聲賦》里說秋天:“其色慘淡，煙霏云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蔽覅s不覺得這秋天是如此的悲涼；峻青在《秋色賦》里說他在秋天里:“看到的只是萬紫千紅的豐收景色和奮發(fā)蓬勃的繁榮氣象?！蔽覅s也不覺得這秋天是如此地熱烈。
　　 胡思亂想一回，看這亭子局促，只能做個金雞獨立或者野馬分鬃，便移步亭外，在秋風秋雨中打一套老架一路，給這天鹿的秋天，再增添一點秋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