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迷失的花季(小說)
太可惜了!一個花季少女,就這樣萎謝了。
她以前就想來當(dāng)服務(wù)員,但當(dāng)時她還沒滿十六歲,我就沒答應(yīng)。
一天,她又給我打電話來,說,她已滿了十六歲了,問我還要人嗎?
我回答說,要,你抽個時間來面談一下吧。
她又問我,包不包吃?。?br />
我說,包吃不包住,但可以給住宿補貼。
她又說,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要住的地方,她跟她老爸吵了架,不想回家了。
我看她這樣說,便勸她,還是要回家,你老爸心還是好的,只是方式可能欠妥,你不要記在心上,你要知道,對你最好的人,永遠是你的父母。
她說,我不可能再回那個家。
我擔(dān)心她走極端,或者到別的地方去遇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而誤入歧途,于是說,那你來吧,住宿的問題我們再想辦法,或者跟其他服務(wù)員先擠一擠。
我想等她來了再勸勸她。不料她接著問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她問,跟她睡的服務(wù)員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不禁嘿嘿一笑,說,當(dāng)然是女的。
但她當(dāng)天沒來,第二天下午才來。她一臉稚氣,走路還跳一跳的,完全是個小姑娘。她手臂上紋了一行英文小字,穿得也很潮流,兩條褲腿上各有一個小洞,露出一小部分膝蓋來。我問她,為什么跟你老爸吵架?
她說,他叫我洗鍋,我不洗,就這樣吵起來了。
我說,做點家務(wù)事還是應(yīng)該的,當(dāng)服務(wù)員也是要做事的。
她說,我知道,但我老爸叫我做什么,我就是不想干。
我說,能把你父親的手機號告訴我嗎?你母親的也行。
我先以為她不愿意的,不料她還告訴了我,我想事情還有轉(zhuǎn)機,或者她本來也想告訴我,讓我勸勸他父親,讓他們雙方都能有個臺階下。我于是避開她給她父親打了個電話,簡要說了一下她的情況。她父親感激得不得了,說了一連串的謝謝,他說,她昨天就沒回家,電話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正愁不知道她的下落,不知她去哪里住的。我勸他不要急,這些你以后慢慢再了解,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要想辦法把她哄回家,回家了,什么都不要說了,更不能吵她罵她。
我又從她父親那里知道,她父母在廈門打工,她從小就留在老家,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屬于留守兒童,她跟父母很有些隔陌,幾乎沒什么感情。她對讀書沒有興趣,成績很差,初中沒畢業(yè)就停學(xué)了。
也許,她是因為缺乏父母的愛而造成了一些心理上的障礙。我于是對她父親說,現(xiàn)在也不要講什么,她也聽不進去,你們要做的,是要用行動去感動她。以她現(xiàn)在這種情況,獨自在外面去租房住是不妥的,對她的成長極為不利,如果她能留下來在我這里上班,晚上下班時,你一定要來接她,最好是你兩口子都來,一是為了你女兒的安全,二是培養(yǎng)和增近你們之間的感情。父母的愛,不能只是默默的付出,一定要讓子女感覺到,否則,子女便不知道父愛母愛的存在。而要讓子女感覺到,很多時侯不是靠言語,而是靠行動。
她父親對我說,他們要來接她的事,先不要告她,怕她知道后又跑了。我說我也是這樣想的。然后我和她父親加了微信,把我的位置發(fā)給了他。
臨近下班時,她父親給我打電話來,說她給她母親發(fā)了條微信,她已經(jīng)在外面租了房子,她不回家了,也不讓他們來接她,如果他們硬要來,又怕弄得更疆,問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說我再跟她談?wù)効纯础?br />
我把先前給她說過的話又反復(fù)說了幾遍,我說你父母真的很焦急,如果你不回家,他們心里就很不安。如果你實在不想回家,至少也要讓你父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所以,我認(rèn)為,還是讓你父母來接接你,然后把你送到你租住的地方。
她依然說不,不想讓他們來接。
我于是又說,你看這樣行不行,如果你堅持不讓你父母來接你,那就讓我送你到你住的地方去,然后把你住處的情況告訴你父親,這樣他們也可以放心。
她對我說不能讓你送,不能麻煩你。
我說不行,要么讓你父親來接你,要么我送你,最好還是讓你父親來接你。我的語氣很堅定。
她終于松口了,說,好吧,讓我父親來接吧。
我怕她反悔,便又強調(diào)說,那就這樣定了?我馬上給你父親打電話?
好吧。她說。
我立即跑到外面去,給她父親打電話。我說你馬上過來,怕她等會兒又改變主意。
不一會,她父親就到了。
她父親的穿著形象跟她說的幫人開車送貨的身份很吻合。
太感謝你了太感謝你了,感覺得出,你是一個很有責(zé)任心的人,我女兒能夠在你這里上班真是太好了,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她父親說了一連串的謝謝。
謝謝就不要說了,能讓你女兒回家就好了。我說。
她見到她父親時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她叫了聲爸爸,又說,你來了?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似的。
但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差點讓她父女倆談崩了。她父親對她說,要在這里做,就要好好的做,要做出個樣子。說這話時的語氣和臉色都顯得比較嚴(yán)肅。
她的臉色也立即垮了下來,偏過頭去瞪著她父親,說,我又哪里不像樣子了?
我立即笑著說,不能對你父親這樣說話,你父親只是表達不妥,但心是好的。
然后我又拍了拍她父親的肩,說,你女兒回家就好了,什么都不要說了。
我又回過頭來對她說,快跟你老爸回家吧,明天上午十點上班,不要遲到了。
嗯,好的,謝謝老板。她說。
回到家里,我對我老婆說,總算讓這個小女孩回家了,也算功德一件。
現(xiàn)在還不能下結(jié)論,你的功德未必圓滿。我老婆說,后來的結(jié)果也果然如她所料。
第二天,快到十一點了她才來。她予先沒跟我吱一聲,只跟另一個貴州佈衣族的服務(wù)員羅歡歡發(fā)了微信,說路上堵車。顯然那是借口。下午她又遲到很久,我們四點半上班,她快六點了才來,她跟羅歡歡解釋說有點別的事。她的時間觀念和紀(jì)律性那么差,當(dāng)然是不行的,但如果讓她走人,如果遇到別的一些什么人,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我把我的這一想法給我餐廳的伙伴們談了一下。
羅歡歡說,老板你的擔(dān)心是對的,她已經(jīng)在向另一條路靠近了,但可能還沒真正進入,或陷得不深,要不她也不會到我們海港餐廳來當(dāng)服務(wù)員了。
你怎么知道?我問。
她自己說的。
她會給你說這些?
她自己說了一些,我再推理了一些。羅歡歡嘿嘿嘿的笑著說。
她怎么說的?
她說她以前那個老板對她很好,經(jīng)常帶她去唱歌喝酒。
這能說明什么呢?
說明不正常啊。那老板跟你一樣。說到這里,羅歡歡又嘿嘿嘿地笑起來。
怎么跟我一樣?你別賣關(guān)子,簡單點。我也嘿嘿嘿地笑起來。
我還沒說完,你那么急干什么?我說的意思是那老板跟你一樣是個男的。羅歡歡又嘿嘿嘿嘿地笑起來。
其他伙伴們也嘿嘿嘿地笑起來。
那老板是干什么的呢?我又問。
你猜猜看?羅歡歡說。
按摩?我問。
老板你很聰明。羅歡歡說。
我有點明白了,你想說的意思是,如果讓她走人,她可能又會回到那種場所,她就會真正的陷進去,一步一步的滑向深淵,是嗎?我說。
她還抽煙,吞云吐霧的,還會吐煙圈,羅歡歡說。
沒看到她抽煙啊,我說。
她在包間抽的,被我碰見了,她叫我不要告訴你,不信你去聞聞她的嘴巴。嘿嘿嘿。
我不敢。我說。
賀師傅敢。羅歡歡指了指賀師傅。她總喜歡到處挑事,惹得伙伴們又是一陣笑聲。
我也不敢。賀師傅說。
聞一下有什么不敢,你也真是,我又不是叫你做其它啥子,你不要亂想湯圓吃。羅歡歡盯著賀師傅,又嘿嘿嘿地笑起來。
你太調(diào)皮了,找些話來亂說。賀師傅也嘿嘿嘿地笑起來。
你們不要扯得太遠了,言歸正傳,她這種表現(xiàn),我們該怎么辦,要不要再給她一次機會?我打斷他們的話說。
老板你還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吧,羅歡歡說,如果她離開我們海港餐廳,很可能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像她這種年齡,又分不清好壞,只要誰給她一顆糖一顆胡豆豌豆,她就會上當(dāng)受騙,就像我當(dāng)年一樣。
你也被騙過?我笑著問。
我被我老公騙了,要不我怎么那么早就當(dāng)媽了,我現(xiàn)在才二十一歲,好多像我這種年齡的,都還在讀書,羅歡歡笑著說。
被老公騙了沒關(guān)系,怕的是被不是老公的人騙了。我說。既然你們也覺得要給她一個機會,那就按你們說的辦,不過,還得把時間問題和其他相關(guān)規(guī)定向她重申一遍,這個事情就交給羅歡歡你來辦,可以嗎?
可以,保證完成任務(wù),嘿嘿嘿嘿,羅歡歡笑著說,行了個軍禮。
我給她父親打了個電話,把她遲到和抽煙喝酒的事講了一下。我說我可以配合你,再給她一次機會。對于抽煙喝酒一事,我反復(fù)斟酌之后,才決定告訴她父親的,對其它的,我只是作了下暗示,并再三強調(diào),我說可能已經(jīng)到了某種危險的邊緣。做父母的,一定要引起重視,一定要讓孩子感覺得到父母的愛。說到具體的行動,那就是你們一定要來接她,千萬要來接她。我又再三強調(diào),我們只能配合你,要挽救她,最終要靠你們自己。
我們打烊的時候,她父親還沒來,我打電話過去,她父親說馬上來。于是我們關(guān)了店門,在外面等。我讓其他伙伴先走,只讓賀師傅和我留下來陪她等她的父親。我為什么讓賀師傅留下來呢?一是因為賀師傅的年齡和我相當(dāng),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再多熬點時間也沒關(guān)系,二是為了避嫌,這是最主要的一點,晚上單獨和一個女孩在一起,不得不有所顧忌。
賀師傅也是很正直的人,不像有的師傅那樣,甚至成為把服務(wù)員逼上歧途的罪魁禍?zhǔn)住N腋卸嗄甑慕磺榱?,對他很了解。他也很敬業(yè),很認(rèn)真,很仔細。
我們等了半個多小時,她父親才坐了個摩托車來,其間我還打了兩次電話去催。她父親酒意很重,我不免有點火。
我說,我給你講得清清楚楚,強調(diào)了又強調(diào),你就這樣?是你女兒更重要還是你喝酒更重要?你的時間觀念那么差,你如何影響你女兒?我們在為你們著急,你們自己卻一點也不上心!這是你自己的骨肉啊!我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比較重,帶著訓(xùn)斥的口氣。她父親雙手合什,不停地點著頭,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在一旁哈哈哈的大笑起來,連說幾句你也有今天啦,你也有今天啦!哈哈哈哈哈!好像很解氣似的,幸災(zāi)樂禍的。我想,這哪里是一個女兒應(yīng)有的表現(xiàn)。
我這才覺得,我這些話當(dāng)著她的面講也不合適,于是壓住火,緩和了語氣,說,時間也不早了,你們趕快回去吧。
她和她父親走后,我跟賀師傅于是也回去了。路上,賀師傅說,他自己的女兒,他都不用心,我們干著急也沒用。
從此以后,她便沒有再遲到過。但她父親只來接過她三次,后面幾次是她自己叫滴滴回去的。
這期間,她又跟羅歡歡說,服務(wù)員的工資太低了,又辛苦,還是原來的輕松,工資也高得多。
不過,她終有一天會走人的,不是她要走,就是我要她走。她的表現(xiàn)很差。有時有客人的時候也看不到她的人影,估計又跑到哪里抽煙去了。
她一天都在玩手機,很多時候客人叫她也不回答,有時甚至還坐在樓梯道上玩手機。我終于忍不住說,上班時不能玩手機,尤其是不能坐在樓梯道玩手機,這樣給客人的印象很不好。說這話時我強裝笑顏,把語氣壓得很輕,怕傷了她。但管不了幾天,她又舊病復(fù)發(fā)了。
她的主動性也很差,支一下動一下,不喊就不動。
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讓她走人的時候,她自己提出來辭職了。
她是上午來辭職的,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個男的,騎摩托車載她來的。那男的穿黑色短袖衫,臂上紋了一條龍,四十多歲的樣子,跟她父親的年齡差不多。
賀師傅勸她留下來時,那男的說了一連串不做了不做了不做了。
賀師傅問她,那男的是誰?
她說是她的表哥。然后她又對我說,我這幾天的工資,你方便的時候微信轉(zhuǎn)給我就行了。沒等我回答,她就坐上摩托車走了。
我立即給她父親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說,你女兒今天來辭職了。他說他知道,他女兒給他講了的,他說他女兒心疼他,不想讓他那么晚去接她,想在離他們近一點的地方找個事做。
聽他這樣講,我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又問,你女兒是不是有個四十多歲的跟你年齡差不多的表哥?
他說沒有哇。
一切都明白了。
那個男的是什么樣的身份,是不言而喻的了。
她,將要走什么樣的路,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她正值花季,但她真正意義的生命之花卻已經(jīng)凋謝了。
我忽然又聽到魯迅流血的吶喊: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