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云南人(隨筆) ——云南人的神明與現(xiàn)實
歷史的云南與現(xiàn)實的云南是不可完全交匯的,作為多種文化交揉在一起的特殊地域,其價值內涵值得深究。到云南旅游,欣賞歷史古跡、自然景觀與人文氣息,云南人身上遺留著很多生活秩序與行為規(guī)范,都有著一脈相傳的秉持。
雖歷史是一出沒有結局的戲,每一個結局又都是新情節(jié)的序幕,但地域文明現(xiàn)象不會因時間而潰散到跡無可尋。就我所知,今日云南人走到哪里,都會留下一些清晰可辨的文化痕跡,比如他們天然去雕飾的內心規(guī)范,衣衫步履、談吐舉止都與自然達成和諧,生命整體形態(tài)散發(fā)出一股無邪與通達。
前幾年,我在一家工廠做臨時工碰到幾個云南人。其中有一個小伙子一得閑,就隨我身旁,手舞足蹈,燦然如稚兒般;還有一個女孩子,我找她聊天,吐納之間,掩蓋不了笑容、率性。你看,隨便的幾個表情就定義了他們的生命形態(tài)。
剖析云南人,是重大的歷史人文課題。心理學家榮格說,文化賦予一切社會命題以人格意義。中國學者吳志實先生與費孝通先生在云南做了一些考察,未對云南人做出更為深度的剖析,但也擷取了枝蔓,去蕪存菁,對云南構筑起一道概念化與理想化的平面鏡象。
地處西南一隅的云南,曾自成體系、形成獨特的“滇文化”;滇文化以其造型精美奇特、紋飾細膩豐富的青銅器聞名于世,并具有較強的寫實性和極高的藝術價值。不同于三星堆文化與金沙文化冶銅技藝,古蜀文明承襲了良渚文化的余脈,從兩河流域“馱”到成都平原,讓四川從“”不曉文字,未知禮節(jié)”蒙昧無知,成為中國文化的豐盈的主倉,從而流瀉出李白、杜甫等人川行的華麗詩章。云南自古就淪為華夏文明的扈從,不幸而吊詭的是,中國古代歷史從不給扈從以地位。
我翻了《云南通史》,了解到土著民族與土著民族、土著民族與漢族的融合,即“夷變夷”、“漢變夷”、“夷變漢”,在這更迭之際,沒有對文化習俗結構性基礎做了顛覆性變革。其原因可能是宗教林立,信奉宗教文化是對經(jīng)驗的排斥。在云南,宗教統(tǒng)攝的人文氣息撲面而來,再強悍的文明流瀉也會被阻斷,也會被神化的個體生命所荼毒。我們從木氏土司施政方針窺視,木氏土司采取“以夷制夷”,木家對漢族文化知識及其尊敬,想“窺中原文脈”,從而使家族人士都能像漢人一樣“知詩書,守禮儀”。對此,徐霞客稱賞木氏土司“世著風雅,交滿天下”,但木氏土司并未把漢文化下沉到民間。直到清朝“改土歸流”滌蕩在云南,廢土司制度,改派流官到地方主政,陽春白雪的儒家漢文化得以輕拂這片土地,云南在之后,才零星涌現(xiàn)出精英。
楊麗萍老師把大型原生態(tài)歌舞集《云南映像》,揉合了傳統(tǒng)之美與現(xiàn)代之力。她將最原生的原創(chuàng)鄉(xiāng)土歌舞精髓和民族舞經(jīng)典全新整合重構,再創(chuàng)云南濃郁的民族風情。在歌舞集中,原生、古樸的民族歌舞與新銳的藝術構思的碰撞,給人一種特定的“云南映象”;而《雀之靈》展現(xiàn)出名族的圖騰與對圣潔、寧靜的世界向往。這些舞蹈為我們呈示了云南人在藝術上的造詣,以及云南人對神明的敬畏與膜拜。
如果把云南人說成地上的孔雀,天上的喜鵲,倒是不失可愛的比喻。云南人遇到煩惱,遇到困難時,總是抱有一種豁達樂觀的態(tài)度,對于他們而言,沒有唱一首歌曲或跳一段歌舞解不開的煩憂。他們生命的底色沒有那么濃墨淡彩,不追求塑造個性獨特而驚奇。他們皈依神明,認為一切眾生皆有神明的喻令,唯有隨順因緣果報,才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把持西南亞門扉的云南,只要稍微虛掩門扉,門隙間吹進的勁風,就會帶來異域的文化氣息,悄然加入云南的清夢。云南很多名山大川,都雕刻了各種美輪美奐的佛像,云南作為印度佛教文化傳入中原重要的狹帶之一,自身對佛教文化是敞開胸襟。云南人在宗教差異的接受上所表現(xiàn)出的寬容與大度,交揉出他們文化信仰“東巴教”,也一度形成了“東巴象形文字”。
地域文化有什么樣的起點,就有什么樣的延續(xù)。云南人的古老信仰中一直彌散著神靈鬼怪的身影,而漢族文化始終充斥著文化大辯駁。這種文化大辯駁,使?jié)h人在文學、哲學、科學等合個領域展現(xiàn)出絕對的強大。云南人缺乏了自我內化、審視,具有典型自我療傷之法。沒有憂愁與孤獨的民族,是難以扒在井口窺測外界文化之深邃。
由此推想, 云南人才凋零,直至現(xiàn)在云南為中國輸出的人才也屈指可數(shù),很有可能他們心理至今仍有一條拖在后面長長的尾巴,這條尾巴就是家庭、民族、宗教以及整個云南的全部歷史在作祟。傳統(tǒng)文化根植太深,信奉的教義信條仍然流傳,潛移默化影響著云南人信仰和習性。
昆明,原是游歷在滇西高原、居無定處、與滇人征戰(zhàn)不已的游牧民族棲息之地,卻成為一個現(xiàn)代化城市的名稱。據(jù)統(tǒng)計昆明人,主要是江浙閩遷徙而來,文化積淀不深、歷史不悠久,承載不了文化巨瀾,在文化大裹卷浪潮下,展示出自身的偏執(zhí)、呆萌、無措。
在民國期間,戰(zhàn)亂紛飛,以蔣夢麟、梅貽琦、張伯岑為首西南聯(lián)大,呼吁將西南聯(lián)大搬遷至昆明。不為人注目的昆明,一下子成為中國教育的中心,風云際會,群賢畢至,一時間,中國文化頂尖人物云集于此。這種禮遇,文化熏陶、濡養(yǎng),卻沒有把昆明文化灌溉出一絲綠葉,泛起漣漪。然而,同樣文化貧瘠的陜西,在知青下鄉(xiāng),醞釀出近代最光輝的黃土高原文化,為華夏文明涂上薄薄一層云霞。
更值得悲嘆的,這些大師們離開云南后很少有人再回去,他們不懷念昆明翠湖公園、也不眷念居于云彩之上的云南。昆明人溫吞懶惰的個性,日常生活習慣上又異常繁瑣。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談過地理對人格的影響,他認為內陸居民善于沉淀和積累,中庸保守,滿足自身的優(yōu)勢。經(jīng)歷“五四運動”的大師們,如何聽得繁瑣的叨嘮?在變革的迭動又如何臥睡中庸之道?昆明人,失卻了生命兩大基元:深刻的悲與深刻的喜。
云南人對自身的“優(yōu)勢”把玩的非常自得其樂,自我陶冶在天然景觀里,對生命在于遠行的體驗嗤之以鼻。據(jù)《昆明縣志風記載》:“滇人最不喜歡背井離鄉(xiāng),尤以昆明人為甚”,這種人格結構,導致云南人見聞不廣,思想閉塞。把外來人稱呼為“老表”、“洋芋”,意思是人家土得掉渣,一種酸澀的吐槽,恰恰更體現(xiàn)云南人自我安慰,自我妥協(xié)。云南人在三重之命,即“自然之命”、“醒之命”,醒悟人與萬物共有的一體的生命,人類有別于萬物的“意識之命”,所以他們與生活達成共通,與藝術共生依存。云南人沒有敢為人先的氣魄,沒有投身創(chuàng)新果敢的精神。我們今天很少看到云南有優(yōu)秀的企業(yè)家、創(chuàng)業(yè)者,就是沒有“覺之命”去創(chuàng)造不朽的生命的驅動力,他們情愿窩在單位里本份守已。如果把江浙廣地域的人比喻成《西游記》里孫悟空,那云南人就是沙悟凈。
我去云南麗江、楚雄、昆明、下關、大理等地,到那都能嗅到一股“茶文化”,“三道茶”循序漸進把人的舌腔引之入勝,云南人在茶文化體味著慢,反嚼著慢,這股茶文化的輸出,使云南人做事慢條斯理,失了沸沸揚揚的生命熱源,于是也就沒了燙人的力量,沒了浩蕩的勃發(fā),總是期待外來商業(yè)的造訪。
于是乎,云南人,就不需要藝術鬧出太大動靜,不需要文化給以警策,不需要諄諄教導。云南人在生活的藝術化與藝術的生活化相溶相化,他們婀娜身姿是點化生活藝術的載體,把自身的軀體當成曼妙的精靈。他們活得隨順、誠懇、自然,小富即貴,他們生命大化又哲學,與自然首尾契合。
云南人古樸守拙以清心,平靜如許的生活態(tài)度,正慢慢被時代內卷。他們開始懷疑、反思,他們走向自我靈魂叩問,向宗教信仰投下一注質疑的目光,幽深的神明世界,貼近了蒼生,貼近了現(xiàn)實。他們穿上現(xiàn)代服裝,將生命規(guī)整于事業(yè),規(guī)整于知識。他們臉上慢慢暈開別樣的云霓。
與我同行的文友,一路稱贊云南變化好大,特別昆明更具有了現(xiàn)代都市氣氛;同云南人青年才俊聊天,他們的商業(yè)思維、前瞻性、哲思,非常獨到有見解。
云南人的生命本不該止于此,站在高原,俯瞰著華夏大地,亦步亦趨緊隨。失去云南的中國,就失去了天堂的向往,失去了對自然的皈依。
云南人人格可以走向更熱烈、更宏廣、更朝氣、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