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人間值得——緬懷我的曾祖父(散文)
這世界籠罩著黑暗,我高舉火把,卻也無法將它照亮,但我卻不能因此熄滅火把,為了得到光明,我燃燒了自己……
——題記
我的曾祖父生于民國元年,原名王福同,筆名王志云。早年間,他參過加民間組織,后從軍,居高位。
在那個文藝繁榮的民國年間,或許是受到了文化的浸染,他落筆如云煙,雖言語不多,卻將萬千心事,諸多滋味調(diào)在水墨里。他的筆下可風(fēng)物情長,亦可碧血黃沙;他的一雙手,可執(zhí)筆寫月落,亦可策馬揚風(fēng)塵。
民國時期的中國,本是人文薈萃的溫柔之地,但是當(dāng)日本的鐵蹄踏入我大中華之時,這塊土地痛得撕心裂肺。我的曾祖父決然放下手中之筆,披上戰(zhàn)衣,帶領(lǐng)他的三軍將士踏上保家衛(wèi)國之路。在抗日戰(zhàn)爭中,他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曾擊斃日本高官(莊河縣志略有記載)。也因此,他遭到了日本鬼子的追殺。
1939年秋天,上級為了保護(hù)他的人身安全,安排他撤離,可他原本是一位重情重義的文人雅士,在臨走之前要見我的曾祖母一面。于是,他單槍匹馬潛回家,卻不曾想,身份暴露,在回家的路上,被日本人圍追堵截,他老人家臨危不懼,在最后的關(guān)頭,掏出手槍,對準(zhǔn)了自己的太陽穴。臨終前,他對著破碎的山河做了最后的陳詞:我寧愿死在自己的槍口之下,也不會落到日本人的手里!隨著一聲槍響,我的曾祖父倒下了,直挺挺地倒下了,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的膝蓋沒有半分曲度,在侵略者面前,他的風(fēng)骨,他的民族氣節(jié)一直延續(xù)到了最后。
他的一生,定格在那一瞬間,那一年,他年僅27歲。雖然只有二十七年的短暫光陰,但他始終不負(fù)這一世的風(fēng)景。他儒雅過,風(fēng)光過,金戈鐵馬過,舍生取義過……,此生,足矣!
日本人對他恨之入骨,為了發(fā)泄心頭之恨,他們禽獸般地對他的尸體處以絞刑,使他面目全非,最終連個全尸都沒有留下。在入棺的那一天,所有在場的人都圍在棺前,甚至還有人趴在上面,緊緊地抱住棺木,目的是不讓我的曾祖母靠近分毫,因為那是生命中一種根本無法承受的痛。
我的曾祖父,一個抗日英雄,一個懷揣著民族大義的英雄,就這樣離開了我們,他走的義無反顧,正如他生前對抗日事業(yè)的義無反顧。但他的英雄事跡卻永遠(yuǎn)留在了莊河縣的史冊上,從此,我的曾祖父在我們的家族里,成了世代榮光。
曾祖父的離開,對我們家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也是苦難的開始。那一年,我的祖父才剛滿五歲,他生于1934年,恰逢偽滿洲國初期,和祖父一起長大的孩子,從小都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長大后我才明白,那是日本侵略者強(qiáng)加給中國的一種恥辱。
從此,我的曾祖母獨自帶著我的祖父,便過上了孤兒寡母、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曾祖母為了保全家人,被迫燒光了曾祖父所有的衣物、畫像和照片。那時的生活有多艱難可想而知,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日子才漸漸有了轉(zhuǎn)機(jī)。
這一段國仇家恨深深地根植于我父輩人的心中,以至于多年以后,當(dāng)我的父親第一次踏足日本國土?xí)r,他的心中依然充滿著對日本侵略者的憤恨。那時候我才明白,有些仇,有些怨,并不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抹去半分,我想這或許是我父親心里多年守護(hù)的那份家國情懷吧。而我父親嫉惡如仇的個性跟我的曾祖父也算是一脈相承,如果我的曾祖父還活著,我斷定他絕不會踏足日本的半分土地。
我出生于70年代末,自記事起,村里的老人,一見到我和哥哥就會講起我的曾祖父,然后我倆就像聽評書一樣地聽,時而點頭,時而驚愕,而聊天的老人每次都樂此不疲地滔滔不絕。
“你的太爺(當(dāng)?shù)厝朔Q曾祖父為太爺)天分(天賦)極高,讀書時,不怎么學(xué)習(xí),但是先生(老師)的問題,從來難不倒他。他的字寫的極好,文章也寫的極好,先生最喜歡他了,我們都眼氣(羨慕的另一種說法)得很哩……他每次回來都騎著大馬,戴著大蓋帽(那時當(dāng)?shù)厝税汛笊w帽當(dāng)成一種身份的象征),威風(fēng)得很哩……只可惜啊,那么年輕就沒了,沒了……”
每次說到最后,講故事的人總是一臉的惋惜,然后沉默許久。那時候的我們聽起來并沒有什么感覺,就好像在聽書里的故事。我和哥哥聽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最后,我們對里面的個中情節(jié)都能熟背下來,就好像我倆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后來我們慢慢地長大,逐漸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也隨著被教育程度的不斷加深,我們漸漸地把曾祖父的故事藏于心中,再后來曾祖父竟成了我們一生的驕傲和敬仰。
現(xiàn)在,我和哥哥已人到中年,當(dāng)年的莊河縣早已劃規(guī)為縣級市。我和哥哥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大連生活,沒過幾年,父母也到了大連,從此莊河徹底成了我們的故鄉(xiāng),但曾祖父的故事卻不曾遠(yuǎn)去,它一直留在我們的心里。當(dāng)年,給我們講故事的老人也早已不在,曾祖父的故事連同他的名字再也無人在我們耳邊提起。如果,現(xiàn)在能有一個人重新給我們講那段歷史,給我們重新講起我的曾祖父,我相信現(xiàn)在的我們一定會好好地把故事聽完,一定會好好地感受,也一定會潸然淚下。可惜時光再也回不去了,那些遠(yuǎn)去的人,遠(yuǎn)去的故事都隨著歲月歸為塵土。
那個年代,國難當(dāng)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歷史倒推到從前,我會不會和曾祖父一樣勇敢地選擇抗日救國的道路?我會不會也能成為他那樣的民族英雄?盡管這一切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身上流著民族英雄的血液,我是民族英雄的血脈傳承,我相信我的心中一定藏著民族大義。
時常,我的腦海里會浮現(xiàn)被日本人包圍著的曾祖父,畫面異常明晰,我一直想知道他扣動扳機(jī)的那一刻到底有多決絕?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的心里是否有太多的遺憾?對祖國痛失山河的遺憾,對曾祖母和祖父未盡義務(wù)的遺憾。我想問問他,給自己取名王志云,是不是滿懷層云萬里的豪情?是不是有著與天齊高的志向還沒來得及實現(xiàn)呢?對于這個我未曾謀面的曾祖父,我們的家族榮耀,我竟然有著太多的期待,有著太多的疑問。我很想隔著時空走到他的面前,看看他的樣子,然后走進(jìn)他的心里,感受一下他當(dāng)年所經(jīng)歷的一切。最后,我會大聲地告訴他:如今,山河依舊,四海清平!
如果世間真有輪回,真的希望我的曾祖父能夠看一看今天的大好河山,看一看他的鮮血曾經(jīng)染紅的土地,如今是怎樣的繁華;看一看未曾謀面的我們,如今過著怎樣的生活。經(jīng)常有時候,我會感覺他好像就在我們的不遠(yuǎn)處,他一直在護(hù)佑著我們一家人,或者是我仰頭就能看到的一顆星,或者是我能夠感受到的一縷清風(fēng)……
百年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jì)!人生,不管有多少璀璨,都抵不過歲月的流逝,我們既然能夠享受煙花盛開時的絢爛,就得學(xué)會接受煙花散盡后的薄凉。曾祖父,不管過去多少年,您一直都是我們的家族榮光,這束光會一直照亮我們,我要把您的故事一直延續(xù)下去,讓您的子孫后代永遠(yuǎn)銘記您,同時也銘記那段慘痛的歷史。我要告訴他們不管將來遇到什么困難,都要勇敢地走下去,因為:人間值得,未來可期!
作者云: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想為曾祖父寫點什么,祭文也好,緬懷也罷,卻始終不敢落筆,因為我不想觸及內(nèi)心中最柔軟的一部分,今天終于一氣呵成寫完這篇文,而我依然眼含熱淚,內(nèi)心久久無法平復(fù),望著窗外的海天一色,看著月落潮汐,感覺我就像是從民國中走來的,帶著曾祖父的氣息享受這現(xiàn)世安穩(wěn),替他感受這人世間的一切美好,否則,我為何會如此地執(zhí)著于民國時期的長襟短衫?為何會如此地迷戀于民國時期的詩歌文學(xué)?或許這就是人生的另一種存在形式罷……
2021年12月8日
大連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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