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百年族譜重修記(隨筆)
記事起常聽父輩說起,我們是從青海過來的,曾祖保得名因為長子成俊被馬步芳抓兵,導致早亡的事,攜三子成傑、成秀、成儒(我祖父)來到今天的天堂鎮(zhèn)查干村,自此安家落戶,有了今天的我們。
“蓋聞家之有譜猶國之有史也……”有幸讀到家譜序文,還要從納林溝保氏委員會編修家譜說起。自小到大,家譜在父輩眼里是一個圣神的存在,請家譜、上家譜這些事情都要在一個特殊的日子,焚香煒藏中進行,且能參與此事的只有家族里的男子,所以家譜與我一個女兒家來說,隔著一層神秘的面紗。
堂哥把一張保氏家譜序列圖發(fā)到群里,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讀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不朽巨著《紅樓夢》,讀到賈家輩分排序,感慨良多,賈家每一代人的排序都是嚴格按照家譜走的,“玉字輩,草字輩”,都是有講究的,便萌生了研究家譜的想法。
百度百科保氏,漢語詞語,意思為古代職掌以禮義匡正君王、教育貴族子弟的官員,是一個官職名稱?!氨!弊?,我能想到的詞語都是美好的,“保家衛(wèi)國”“保護”“保佑”,按字面意思理解,這是一個不凡的姓氏。百度里對保姓來源的說法有七種,有說是源于羋姓,楚國貴族后裔;有說是源于蒙古族,出自元朝將領王保保,屬于以先祖名字為氏;有源自回族等等,無論是哪一種,保氏能肯定的一點就不是漢族。至于,我們到底屬于哪一支?源于哪一支?勾起我強烈的好奇心。
家譜序言有文:祖上甘肅馬灘人氏,康熙年間遷居青海互助縣納林溝,遷居納林溝的就是現(xiàn)在青海保氏編委會認定的一世祖保萬良,以上無考。
“萬大戰(zhàn)友,龍國文章,保守得成,廣積善德,克昌延年,永維多安……”這是保氏家譜的輩分排序,足以窺見我保氏祖先的智慧,對后輩殷切的希望和淳淳善導都傾注在字里行間。
祖上“龍”字輩,據(jù)說有三十四龍,“強龍”“福龍”“飛龍”“化龍”……這一時期,保氏族人在青海納林溝的迅速壯大起來了。然我們這一支,按家譜只能考證到“文”字輩,以上無考。到我們“積”字輩,已經(jīng)傳了是十四代,在不斷傳承的過程中,將“廣積”誤傳為“光”和“吉”,幸在輩分一直沒有出現(xiàn)錯亂。
打開家譜,解開那段塵封的歷史。那時候互助縣屬于甘肅省,清政府腐敗無能,各地民眾紛紛起義,陜甘會亂,回族起義最終轉(zhuǎn)變?yōu)橐粓雒褡鍍?nèi)部的矛盾,屠殺漢族,民不聊生。故事要從一個叫保守廉的先人說起,一群回亂分子闖入了他們的村子,闖入了他們的生活,16歲的保守廉同全村200余人被回亂分子囚于窯洞,因看他年歲小且機靈,安排他放羊,或是命不該絕,他僅無意中偷聽到即將被屠殺的噩耗,逃離村落,幸免于難。這個人就是我的高祖保守廉。
家譜明確記載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史稱“同治會亂”保德夫婦洞內(nèi)殉難。留子守廉,年十六。據(jù)父輩回憶,同治九年(1870年的),馬化龍甘陜回亂,東山納林溝數(shù)次慘遭屠戮,保氏族人幾百人被囚于窯洞,被煙熏致死。幾百條人命,在那個黑暗的年代,悄無聲息地倒下了。
保德之母鄭氏,生于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卒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祖母鄭氏,在這一年,失去丈夫。兒子保德夫婦殉難,祖母攜孫兒守廉,遷居班家灣。國家危難,土匪橫行,在那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艱難歲月,孤兒寡母如何得以生存,家譜無考。唯有的記錄,就是從生卒年判斷這位祖母,活了72歲,這在當時的那個年代屬于高壽。
家譜上并沒有為這位偉大,苦命,善良的太祖母,留下太多可供后人參考的資料,甚至連她的名字我們也不得而知,留下的唯有“鄭氏”而已,無數(shù)個鄭氏會被歷史的滔滔洪流卷走,唯有太祖母在艱難歲月里的默默相守,永遠留在保氏后人心中,保氏血脈里流淌著她的善良,她的堅韌。
高祖保守廉生于咸豐四年(公元1854年),卒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1908年,這一年中國正處于半封建半殖民地時期,光緒皇帝去世,慈禧太后去世,中國的最后一個皇帝溥儀登基,開始他曲折的一生,國家動搖,政治不穩(wěn)定,戰(zhàn)爭四起,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曾祖父保得名生于光緒九年(公元1883年),卒于1952年。那個年代,馬步芳為補充兵力,四處抓壯丁。長子被抓,死在牢里,當時的莫科活佛與馬步芳有個不成文的友好協(xié)議,一河之隔的天堂鎮(zhèn)不在馬步芳抓兵的區(qū)域。舉家搬遷,成了唯一的活路,中年喪子之痛加上害怕再次被馬步芳抓兵的曾祖父,依然走出了這一步。這是我對這個曾祖父唯一的影響。一個外鄉(xiāng)人,在查干村生活,舉步維艱,地方勢力的脅迫下,曾祖父不得不將女兒嫁入有錢的地主家,以換來全家的活路。
在一個深秋的夜里,女兒帶著出生的嬰兒離開了地主家……從此杳無音信。
1949年,一個莊嚴而圣神的聲音,響徹華夏大地,“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再到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實行農(nóng)民階級的土地所有制。3億多無地或少地的的農(nóng)民分到了土地;這是曾祖父離世前看到的希望,但他再也沒有見到自己的女兒,那個寒冷的深秋,他早已失去了她。
2018年的夏天,四個帶著濃重口音的青海人,找到了查干臺,找到了父親。聲稱他們的母親,就是那個逃走的保姓女子。他們就是父親的表兄弟。彼時,望著彼此,眉目之間都有著些須相像,血濃于水,父親連同他的兄弟們都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那個逃走的女子,最終葬在青海,冥冥之中又回到曾祖父的故鄉(xiāng)。有些故事,塵封在歷史的塵埃里,聽起來依然令人動容。
關于祖父,多半的記憶源于父親和叔伯的講述。祖父小時候在天堂鎮(zhèn)附近玩耍,被土匪埋在地下面的地雷炸傷,留有殘疾。祖父排行老四,除了死在馬步芳兵營里的大哥,生活在查干臺的還有他的三哥、四哥,都是當?shù)赜忻蔫F匠。
祖父祖母唯一的一張黑白照片,就夾在家譜里。容顏模糊無法辨識,倆人端坐在一個木桌輛旁,主背景墻上掛著的是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照片,莊嚴肅穆。
祖父輩開明,父親弟兄幾個都上了學,讀了書,都是我輩心目中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姑母也做過赤腳醫(yī)生,漫山遍野采集藥材,為民治病。大伯父曾擔任生產(chǎn)隊長、大隊支部書記十余年。二伯父、父親陸續(xù)擔任查干村支部書記,帶領村民脫貧致富。
父親憶起這些,言語間滿是深深的遺憾,“那個時候窮啊,吃不飽肚子,要是你祖父母能活到現(xiàn)在,看看這個社會,多好!”
九十年代,農(nóng)村掀起“新疆熱”,政府鼓勵遷移。那一年大伯父、二伯父,舉家遷往新疆,一起帶走的還有保氏家譜、家訓、家規(guī)。弟兄四個,只留父親和四叔在查干臺過活。
縱觀保氏家譜,一百多年來,有對命運不公的抗爭、有大背景下人性的無奈,有默默的堅守,有執(zhí)著的追尋,每個人身上都烙印了深深的時代印記。現(xiàn)在看來,是社會的悲哀、更是一代人的悲哀,所幸,我們生在一個和平的年代,享受著美好幸福的生活,這應該就是祖先夢寐以求的生活,愿逝者安息,生者繼續(xù)努力。
2020年,青海納林溝保氏族人,掀起家譜重修的熱潮,無數(shù)背井離鄉(xiāng)的保氏族人,紛紛踏上故土,去納林溝尋根問祖。經(jīng)多支家譜考證,重修新譜。我是誰?從何處來?一直到現(xiàn)在,我們這一支到底屬于哪一龍之后,家譜編修委員會還未得到結果,文化大革命時期,家譜被毀,有一段家族歷史,徹底被淹埋。
2021年清明,保姓族人人從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匯聚納林溝祖墳,祭奠祖先,把最美好的生活故事講給他們聽。許多關于祖輩的故事都已深埋在納林溝的黃土地下,恩怨情仇早已了短。蒼茫大地上,許多美好的故事正在上演,如同家訓、家規(guī)、還有姓氏,永遠傳承,生生不息。
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有了強的國,才有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