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一道一道接踵而上，油炸飛蟹、腰果蝦仁、椒鹽海蠣、海紅海螺拼盤、紅燒海參、老板魚燉豆腐等各色海鮮碟盤羅列，熱氣騰騰，在大圓桌上一一擺開。但撲鼻的海鮮香氣似乎沒有引起圍坐的人多大興趣，何姐、老姜婆和老張婆在小聲說著話，王力、老邵各自和新歡竊竊私語著，余下的幾個老男人嘴里邊叼著香煙，邊無聊地玩著手機(jī)，偶爾抬頭說兩句話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隨著他們嘴里煙頭的明滅，仿若有淡淡愁緒從他們木然的面孔裊裊升起，在包間里縈繞彌漫，即使開著空調(diào)，也給人一種沉悶壓抑的感覺，根本就沒有朋友們聚餐那種應(yīng)有的歡樂氣氛。
　　 這是船長吳老大兩年一度宴請手下的告別晚宴，也是他們又要出征西非的壯行聚餐。
　　 這些遠(yuǎn)洋船員，就像一座座老鐘，回到家里呆上一段時間，上緊發(fā)條，再繼續(xù)不停擺的出去走上兩年；他們又像一只只候鳥，倒完時差，這才重新適應(yīng)了家居生活，又要撇下老婆孩子遠(yuǎn)走高飛。沒有誰的情緒會好。吳老大非常理解弟兄們此時的心情，他自己心里又何嘗好受呢？尤其幾個老娘們，盡管她們嘴里寒暄說笑著，但明顯可以看出她們的笑容里都掛滿了不舍和憂傷。男人的再次遠(yuǎn)離，意味著獨(dú)屬于她們船員家屬的漫長孤寂歲月又將開始了。
　　 相聚總是那么短暫，離別又是這么的令人惆悵。三個月的假期結(jié)束，他們不得不放下種種羈絆再次遠(yuǎn)征，因?yàn)閷τ诖瑔T們來說，掙錢養(yǎng)家糊口才是第一位的。即便是王力、老邵這樣的“新婚燕爾”，也得讓位于冷酷的現(xiàn)實(shí)——沒有金錢支撐的婚姻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
　　 今年的氣氛不比往年。環(huán)顧四周，本該圓滿的大圓桌上一下子空出兩個桌位——這是吳老大特意留出的位置。餐位上酒杯斟滿，而他的兩個弟兄已無福坐此消受了！這也是今天弟兄們情緒低落的又一個原因。他萬萬沒想到此次回國休假，會一下子折損兩個弟兄。每念及此，吳老大的心就在滴血。
　　 他們同機(jī)回國的，到家第一天，林棟便出事了。他是老姜手下的大管輪，高中畢業(yè)，是船上文化程度最高，也是年齡最小的船員。為人耿直仗義，不煙不酒，不賭不嫖；工作認(rèn)真負(fù)責(zé)，從不敷衍馬虎?？烧l又能想到，這樣潔身自律重情重義的漢子會落得那樣一個悲慘結(jié)局呢！
　　 回國前，林棟巴巴的從西非給老婆孩子精心挑選了兩大包禮物，興沖沖的回家，本來想給老婆孩子一個驚喜，誰知推開家門一看，鳩占鵲巢，有人替他給老婆孩子熱炕頭呢！驚怒之下，把那個男的差一點(diǎn)打死。被警察帶走后，不管他們?nèi)绾伪P問，他楞是一句話不說。進(jìn)了拘留所，未曾想幾天之內(nèi)，他容顏大變，蒼老得讓人幾乎不敢相認(rèn)——一頭烏黑的頭發(fā)竟然變成了灰白！他可能做夢也沒有想到青梅竹馬的妻子竟然會背叛自己。情感的巨大打擊讓這個耿直漢子徹底崩潰，他好像一下子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心如枯槁、萬念俱灰，總給人一種拒人于千里的漠然表情。不管他的父母兄妹們?nèi)绾慰奁鼊窠?，都不能喚起他對未來生活的熱情。最后又讓他的老婆帶著孩子到他面前懺悔，同樣無濟(jì)于事。法醫(yī)最后鑒定：極度傷心造成的深度抑郁，以至于失語——他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主動說一句話了！
　　 林棟的事情余波未息，吳老大的大副劉文濤又出事了，接著便是跟船大車王力和大師傅老邵的相繼離婚，讓吳老大和老姜及跟船長老張簡直是疲于奔命。連帶著幾個老娘們也不得安泰。
　　 大副劉文濤是個不折不扣老實(shí)漢子，干活任勞任怨，從不多言多語。他的遭遇，同樣讓人唏噓！他們出海走了，他的老婆竟然和一個地痞無賴勾搭上了。這個彪娘們被人騙吃騙喝騙色不說，居然還被騙財！文濤這些年辛辛苦苦積攢的幾十萬塊錢全部讓她拿給這個無賴揮霍了。這個無賴在街坊鄰里之間一貫是美國人做派，為非作歹，欺壓良善，一向無人敢惹。文濤找他理論，公然抵賴不說，還持刀上門挑釁，他以為拿出刀來就可以把文濤鎮(zhèn)住，再多少還幾個錢了事。但是，做人豈可太美國！他哪里想的到，老實(shí)人也有驚天脾氣，被文濤奪過刀來，一下子就扎他個透心涼……文濤可是他——吳老大的“勤務(wù)兵”啊！在船上把自己當(dāng)?shù)粯铀藕蛄耸嗄辏鞘潜扔H兄弟還親的兄弟?。】烧l又能想到，這么老實(shí)巴交一個人，深監(jiān)大獄卻成了他的歸屬呢！
　　 那些日子，他帶著和老姜老張和各自老伴一邊忙著幫文濤上訴，一邊分頭去王力和老邵家跟著勸和，但是對于和情人正戀奸情熱的女人來說，誰的勸說又能聽得進(jìn)去呢？按她們自己的話說，她們也想過幾天舒心日子，可不愿再死守活寡了。據(jù)鄰里鄰居的反應(yīng)，她們出軌不是一年兩年了，都是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網(wǎng)友。也難怪，一個老娘們在家，成天無所事事在網(wǎng)上閑聊，那還有好？現(xiàn)在，靠道德貞操和行為規(guī)范能拴得住曠男怨女的心猿意馬嗎？
　　 這次離婚對王力和老邵同樣是致命打擊。那段時間，這對難兄難弟成天喝得醉醺醺的酗酒鬧事，自暴自棄，甚至一度生出要去拜見馬克思的念頭。在親友、孩子及吳老大等幾個老弟兄們苦口婆心勸說下，才一點(diǎn)點(diǎn)緩過勁來。想想也真夠郁悶的，赴風(fēng)蓋浪的辛苦了半輩子，眼看快退役了，家卻散了，這叫什么事??！
　　 不過，網(wǎng)絡(luò)世界也真是神奇，既能破壞家庭，也能成就姻緣。沒用兩個月，這兩個家伙居然也在網(wǎng)上各自找到了“真愛”。
　　 看到兩個老弟兄重新露出了笑臉、全身心投入的樂呵呵傻樣，吳老大心里不無一絲隱憂——唉！但愿兩年后，她們還能是他們的老婆吧！看來自己想帶大家伙去富麗華吃飯的承諾，恐怕又要成為一句笑談了！
　　 (第一次聚餐時，他就承諾，如果下次聚會，一個人不少，他請大家去大連富麗華酒店消費(fèi)！)
　　 現(xiàn)在除了他和大車?yán)辖€是原配夫妻外，余下的幾個不是離婚，就是老婆跟人跑了?，F(xiàn)在，不是流傳這樣一個笑話嗎，船員們要回家了，都互相打趣，可提前通知老婆？把家里清理一下，別搞突然襲擊，說不定就會撞車的噢……像跟船長老張已經(jīng)是三婚的人了，跟船大車王力和做飯大師傅這次回來也步入二婚的行列，而他們哪次離婚不把人折騰的半死？凡事都有慣性，照他們這樣的，誰又敢說他們就能一起走到老呢？就王力才找的這個媳婦，成天打扮得妖里妖氣的，能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再看看現(xiàn)在海上，哪條漁船上的光棍不是一大堆？好像船員就該光棍似的。自古名將不許白頭，難道船員就該不得善終？想到這里，吳老大心里就有一股憤懣不平之氣。
　　 他見菜上得差不多了，思緒也回到了現(xiàn)實(shí)，扭頭一看，老姜還在悶悶的抽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再替他們兩個難過了，我看林棟，不是大哥咒他，他是早死早解脫，真的，就他那癡癡呆呆六親不認(rèn)的樣子和植物人有什么區(qū)別？至于文濤，這輩子也就那樣了……以后大家能去看顧一下他們的孩子，也算是弟兄們一場了。唉！不說他們了，來來來，大家把啤酒都瀉上吧，都振作起來，畢竟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xù)。”
　　 看到老大發(fā)話了，這些人都忙著斟酒，跟著舉杯站起。
　　 “第一杯酒，我們老兩口先敬大家，謝謝弟兄們這么多年對我吳老大的信任和支持，我們先干為敬，你們隨意?！闭f完便和何姐一起喝了杯中酒。坐在旁邊的老張忙著給他倆又滿上。
　　 “這第二杯酒，我敬這兩位新弟妹！謝謝你們瞧得起我們船員！謝謝你們給我的兩個弟兄溫暖的家。當(dāng)船員家屬可不是一般的不容易?。∧銈兊糜谐钥嗄湍男睦頊?zhǔn)備。感情上，你們都是受過波折的人，更應(yīng)該珍惜這份緣分；結(jié)婚不是兒戲，更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既然結(jié)合在一起，你們就有責(zé)任和義務(wù)齊心協(xié)力的經(jīng)營好你們的新家。我真誠的希望你們都有一個幸福的晚年！”說完，便仰首干了杯中之酒。“不過，今后，要是他倆敢給你們氣受，跟大哥說，我替你們收拾他們?！?br />　　 “這第三杯酒，還是那句老話，如果兩年后回來，在座的一個不少，我吳老大請大家……”
　　 “去富麗華消費(fèi)!”——老姜婆未等吳老大說完便把他要說的話說出來了，惹得幾個人哈哈大笑。
　　 “大哥，你這句話都說多少回了？我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也沒見你兌現(xiàn)?。　崩辖屠蠌堃黄鹫f道。
　　 “你們還好意思說我沒兌現(xiàn)？怎么不說你們自己不爭氣呢？你們哪次回來不給何姐我倆整點(diǎn)事干，再看看這幾個，說著手指著那幾個手下，一個個不是三婚就是二婚，還好意思說我不兌現(xiàn)？”
　　 “唉，大姐，說實(shí)在的，有好幾次，我都準(zhǔn)備要出軌了，想著還要等大哥回來請我去富麗華吃飯呢，就立馬剎住車了?！崩辖乓荒樲揶淼臉幼?。
　　 “真的假的??？沒事，妹子，你放心，等他們回來，我讓你大哥單獨(dú)請你去富麗華怎么樣？”何姐笑著說道。
　　 “這個，我看可以有。”老姜附和著道。
　　 “富麗華？啥地方??？”老張婆一臉懵圈的問。
　　 “大連富麗華大酒店是中國第一批二十二家五星級酒店東北三省唯一的一個，五星級的！你知道嗎？”老張向老伴講解道。
　　 “五星級的就是好嗎？”老張婆小聲問道。
　　 “里面的白開水都是六十塊錢一杯，鮑魚全部是雙眼皮的，二百塊錢一個，象這樣一盤十個，在富麗華就能值兩千，你說好不好？”老張指著桌上一盤鮑魚掰呼道。
　　 “弟妹，別聽他瞎忽悠，就像他真去吃過飯似的。”吳老大笑著說。
　　 “喂，大哥，你們?nèi)ネ饷娌徽遗藛?？”王力媳婦怯怯的問道。
　　 “找女人？海上有女人嗎？”這句話問得太突然直接，把吳老大搞得有點(diǎn)措手不及。
　　 “你們不收港嗎？陸地沒有女人嗎？”王力媳婦接著問道。
　　 “陸地有女人，都是黑妞，她們身上的味道都能熏死人，誰會去找她們??！”王力摳了一個海螺，殷勤地放媳婦小碗里，接過話茬說道。
　　 “沒找過她們，怎么知道她們身上味道熏死人的？還是找過的吧？”聽王力媳婦這么一說，包間里的幾個女人都睜大眼睛，想看看王力怎么回答。
　　 “哎喲我去，還要去睡她們才知道身上有味啊？沒等走到跟前，她們身上的那股味就嗆鼻子了?！蓖趿茏匀坏恼f。
　　 “當(dāng)兵三年，老母豬賽貂蟬，你們一出去就是兩年，能不想女人？”老邵新媳婦接著說道。
　　 “想，誰說我們不想女人了？不想女人的男人還叫男人嗎？”不知是誰接了一句。
　　 “那你們想女人了咋辦？”王力媳婦不依不饒的問道。
　　 “你猜？”
　　 “別我猜，王力，我告訴你，要是讓我知道你在外面亂七八糟的找女人，我明天就給你整個綠帽子戴戴，你信不？”
　　 “我信我信，姑奶奶，我太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了，我向你保證，除了五姑娘和你，我王力今生再不會有第三個女人，該行了吧？”王力趕緊表忠心的道。
　　 “什么？還有一個五姑娘？你想死?。俊闭f著說著，王力媳婦轉(zhuǎn)身一把揪住王力的耳朵，圓睜雙眼氣哼哼地嚷道。
　　 惹得幾個男人都哈哈大笑，何姐和老姜婆也笑得前仰后合，幾乎要岔過氣去。
　　 這時候，老張婆弱弱地問了一句：“五姑娘？五姑娘誰??？”這些人笑得剛要歇轉(zhuǎn)過來，誰曾想她又來這么一句，這下把他們笑得更是鼻子眼淚都出來了。
　　 “我說——咱能不能不這么二呀？來來來，吃東西，吃東西？”說著，老張趕緊挾了一塊焦黃的蟹子放老婆碗里，示意她吃。
　　 “我真不知道誰是五姑娘？”
　　 看到她如此懵懂模樣，這些人更是笑不可抑。老姜婆笑得直喊肚子疼。
　　 “咱不說話了，行不？等回家了我再告訴你五姑娘是誰？”老張真有點(diǎn)哭笑不得，接著他又小聲說道：“你說你要是把她們笑抽了咋整？”
　　 “人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有什么可笑的啊？真是的！”老張婆還不高興了。
　　 “好了好了，你個死王力，告訴她們，五姑娘是誰？”何姐倚著吳老大，一手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來腰。
　　 “是這個，”王力說著，把右手五指張開搖了搖?！斑@下明白了？我的姑奶奶”
　　 兩個女人明白啥意思后，頓時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臊得滿面通紅。
　　 “哎喲我的天，兄弟媳婦，你真逗，簡直能把人樂死?！焙谓阌嘈ξ葱??！昂昧?，扯得有點(diǎn)遠(yuǎn)了，他們在外面愛找不找，只要按時把錢打回家就行?！?br />　　 “你看看，還是我們家何姐想得開，你們得向她多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才行?！眳抢洗笥悬c(diǎn)得意的說道。
　　 “吳老大，我告訴你，別以為我會相信你們的鬼話，男人要是不好色，老貓就不吃腥了！也別給我嘚瑟大了，一年到頭漂在海上不容易，偶爾找找可以理解，但是，一定要做好防護(hù)措施，別染上病就行?！焙谓阏f道?！岸际且艘鄣娜肆?，輕點(diǎn)嘚瑟吧，萬一搞得晚節(jié)不保，那可就那啥了啊！”接著又小聲嘟唸道：“哪天惹老娘急眼了，也給你整個綠帽子戴戴！”
　　 “得了吧你，都人老珠黃的了，還給我整綠帽子，你要是給我戴綠帽子，早給我戴了，我倆也走不到今天?！眳抢洗笮χf道。
　　 “切，小樣吧你，我在家就是給你戴一百個綠帽子，你知道啊？”何姐撇嘴說道。
　　 “知道，絕對知道，憑我的感覺和對你絕對的信任，你真要出軌了，你的眼睛欺騙不了我，你的良心更欺騙不了我；所以，不管我走到哪里，這方面，我吳老大是絕對放心滴?！眳抢洗笠槐菊?jīng)的說道。
　　 “好了，說正兒八經(jīng)的吧，我們差不多是最后一次出去漂泊了，你們在家再煎熬兩年吧，等我們退役來家了，再好好的補(bǔ)償你們吧！”
　　 “噫？補(bǔ)償？咋補(bǔ)償我們啊？”老姜婆馬上接過話來，好奇的問吳老大。
　　 “怎么補(bǔ)償？你問問姜老弟就知道了。我們幾個老弟兄都商量好了，退役回來了，帶你們出去游游山，玩玩水，瀟灑走一回，順便讓你們嘗嘗各地風(fēng)味小吃，怎么樣？”
　　 “不怎么樣！你們能天天在家消消停停的呆幾天，不出去胡吃海喝的回來讓我們伺候就阿彌陀佛了。”何姐嘴一撇道。
　　 “哈哈哈，大姐，吳大哥和老姜一樣，就是嘴好。”惹得老姜婆和包間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姜老弟，她們有點(diǎn)信不過我們?。俊?br />　　 “不信拉倒，到時候我們老哥幾個自己出去玩不就得了。”老姜笑著說道。
　　 “這個我看行。”老張接著說道。
　　 “越說膽子越肥了，還敢自己出去玩，哼……”幾個女同志一起翻白眼，都是一臉的不屑神情。
　　 “哈……哈，這是我們心中的美好愿景，能否實(shí)現(xiàn)就看你們的了。我還是那句話，等我們回來，如果在座的一個不少……”吳老大故意停頓了一下，笑瞇瞇的瞅著老伴和老姜婆，這時，何姐和老姜婆一起端著酒杯站起，同聲說道：“大家一起來，預(yù)祝他們此行平平安安去，順順利利回！也為兩年后，我們能夠共聚富麗華，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