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黎明前，李強還在睡夢中，隱隱約約耳邊“嗡嗡翁”好像一窩蜂涌來。轉(zhuǎn)過身，妻子愛華早已經(jīng)醒了，不知什么原因正哭得眼淚鼻涕的。李強納悶了，不招不惹的哭啥哩？管她哩，女人就這臭毛病。正欲拿起手機，哭聲嚴重了，問其原因，妻子背過了臉，好像真惹她了，“哼”一聲被子蒙上了頭。
　　 李強一眼不眨地盯著妻子看了幾分鐘，從被子抖動的幅度可以看出妻子“有事”；從一聲高一聲低壓抑不住的聲調(diào)，可以斷定“事”的嚴重程度已經(jīng)達到了巔峰。再也不能淡定了。“到底誰惹你了，還是發(fā)生啥事了？”李強話音剛剛落下，隨著激起妻子的怒氣：“滾！”愛華的嘴巴像飛起的凌空腳，一腳踢飛了被子，李強向后趔了一下，起先懵了幾分鐘，還是賠上了笑臉：“一大早的，到底怎了？”李強說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穿好衣服，洗手準備做飯。不時莫名其妙地看一眼妻子。
　　 “你說怎了，你就知道回家看手機，女兒的事不聞不問。老師叫我去談話了。”
　　 “談啥哩，要錢時辰不錯，有啥好談的?！?br />　　 “女兒早戀！”
　　 李強聽到妻子的話，仿佛一顆滾燙的心滾到冰山上，有點顫抖?！罢娴模坷蠋熢趺凑f，女兒和誰找對象？同班同學還是社會小混混？”李強解下圍裙，抓起愛華的雙手搖晃。愛華死盯著丈夫，嘴巴閉得緊緊的，反而不說話了。
　　 李強這次真的著急了，以往家中發(fā)生大事小情他都是雷打不動。下班回家就看上了電視劇，絕對成了手機最忠誠最馴服的奴仆。即便是跟愛華說話時，他的眼睛也沒有離開手機屏幕。就像昨晚，妻子想告訴他女兒的事，怕他白天上班太累，晚上聽到不好的消息失眠。相反，妻子失眠了，半宿剛觸摸到夢的影子，卻被一陣嘟嘟嗒嗒的槍聲吵醒了。睜開眼，看到丈夫捧著手機，手機上警察和匪徒正在激戰(zhàn)，一梭子一梭子的子彈在屏幕里開著花。妻子推了他一把，他轉(zhuǎn)回身硬邦邦一句，“睡覺去！耳朵特靈的，塞上棉花團！”給了妻子一個后背。愛華不是聾子，但現(xiàn)在已接近于啞巴，家中的事什么都不想和丈夫說，對于丈夫來說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膳畠旱氖虏皇切∈?，必須得說。話到嘴邊，仿佛得了咽喉炎，嗓子里起了很多濾泡，紅腫、疼痛，接著聲帶發(fā)炎，聲音嘶啞，盯著丈夫的背影，憋了一夜的氣，帶到二日天明。
　　 “你倒是說話啊，女兒找對象一定有些時間了，我得找那青皮小子去！”
　　 “找誰去？你又不知道是誰，再說了，就是知道了找人家干啥，首先得管住我們的女兒?！?br />　　 是??！女兒找對象是有些時間了，怎么就無覺察？好長一段時間不和家里聯(lián)系。除了寄去生活費，也不打電話說些關愛的話。兩人下班回家后，吃完拉完，各自抱著自己的手機，往床上一躺便互不打擾，直到今天，李強意識到自己做爸爸有點不稱職，已經(jīng)火燒眉毛了。
　　 李強家住在這個開放式城市小區(qū)的一樓，窗口正對一條小路。天大亮了，陽光像藤蔓一樣爬上了窗簾。窗外傳來晨練歸來者的相互問候聲，孩子們的嬉鬧聲，還夾雜著多嘴大媽的八卦聲：你們聽說了吧，南陽高中的一個女孩子早戀，被父母發(fā)現(xiàn)打了一頓跳河自殺了……唉！教育不當，可惜?。?br />　　 各種紛雜的聲音就像一支支利箭穿窗而入，直射夫妻二人胸口，羞憤、焦急、氣惱！
　　 2
　　 三月的天，本應柔風拂面，和煦爽心?？晒瘟艘灰沟拇箫L，一波一波的黑云不離不棄，若及若離，讓人郁悶煩躁。
　　 第二天周日，天氣灰蒙蒙的，一大早，好像要來一場雨夾雪，可擋不住夫妻二人決定去看女兒的步伐。九點多，街上行人稀稀拉拉。有三三兩兩的人們結伴往東邊站臺走去，愛華拉著李強跟了上去?！叭タ磁畠?，跟在人家屁股后？”愛華白了丈夫一眼，嘴上懶得跟他說，心理一個勁抱怨：女兒學校的乘車路線都不知道，可想而知對女兒的關心能有多少。不一會，公交到站，二人擠上去，愛華打開手機，首先打電話，可電話無人接聽，再逐條翻看和女兒的信息?？戳艘魂囎痈杏X有點愧疚，最后一條信息是兩個月前發(fā)的。已經(jīng)兩個月沒和女兒溝通了，剛剛還怪怨丈夫，難道自己做媽媽合格嗎？愛華給女兒發(fā)了一條微信：女兒，媽媽和你爸爸今天來看看你，媽媽順便帶你出來買衣服，開心吧？李強脖子探前看到妻子發(fā)出去的信息，“嗤”一聲笑了，那笑容仿佛老樹皮上開出的紋裂，僵硬中帶著自嘲：去女兒學校的方向都辨不清，可見到女兒學校的次數(shù)又有幾次？難道自己真的不關心女兒？不！李強搖搖腦袋，摸了摸熱辣辣的大眼睛，看著自己那雙粗糙的打滿老繭的大手，一切都不就是為了女兒嘛！
　　 三十出頭的李強還是單身，原因就是父母都是農(nóng)民。提到農(nóng)民就像腦門上貼上了貧窮的標簽，哪個姑娘愿意嫁過來呢？眼看剩男一個，李強和父母商量進城打工。文化不高只能賣力氣，好在李強人高馬大，還算占上風。給一家私人郵遞公司當搬運工。這家公司是姓劉的老板開的，老板外甥于力當助理。于力是文化人，干不了苦力，出謀不出力，另外雇了李強。李強很賣力氣，人家不干的他干，不喊累，不講條件，幾年來默默無聞地付出。這家老板對他評價很不錯，更榮幸的是五一勞動節(jié)評為勞動模范。有了勞動模范的光榮稱號，最看她入眼的是老板的女兒。老板女兒愛華，長得也算過得去，高中文化，求親的門檻兒都踏破了，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偏偏喜歡上老實能干的李強。真是古人那句：時也運也命也！被老板的獨生女看上了，真是一步登天，李強一年多入贅女方家。幫老丈人打理生意。緊接著寶貝女兒紅玉出生了，李強的干勁更大了，想到自己從小吃盡了苦，不能讓女兒步入后塵。他要給女兒富足的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他做到了，高昂學費把女兒送進全市最先進的高中，女兒張口要五百，不下四百五。吃苦受累，還是那句——一切為了女兒！
　　 難道自己還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愛華手握手機，豎起耳朵等待消息提醒，直到下車也沒結果。
　　 一下車，李強認為女兒生媽媽的氣，故意不接電話，他打了一個過去，還是無人接聽。他焦急的目光已經(jīng)射向整個校園。不時有三三兩兩或女或男的學生穿一樣的校服出出進進，李強顯然是在出出進進的學生中尋找自己的女兒。
　　 “我的電話也不接，有信息嗎？”李強收回目光，又看在妻子手機上。
　　 “還沒回消息，急死人！”
　　 夫妻二人大門外轉(zhuǎn)悠了半天，“我們進去找不就得了，來也來了。”李強不耐煩了，看著還有來學?？春⒆拥募议L已經(jīng)進去了。他急忙走進去，被保安攔下了。要求他們夫妻簽字，愛華說她昨天來過一次，保安說就是一天來兩次都得簽字。他們到了教務處簽字，資料完善：會見孩子的日期，時間，和孩子的關系。
　　 “我們是不是很突然？昨天老師叫去你見到紅玉怎么說？你就不能好好說叨說叨？”
　　 “能說啥，犟的很，東耳朵進，西耳朵出，今天不是有你嘛，把你做父親的威嚴使出了，看能不能聽。”愛華始終手機不離手，再次電話打過去。電話還是不接。愛華帶著丈夫輕車熟路走向女兒宿舍。
　　 “紅玉，紅玉！”愛華站在宿舍樓道女兒房間的門外拍起了門。聽到里面女兒“啊”叫了一聲，好像受到了驚嚇。愛華一驚，女兒怎么了？和丈夫相視一眼，拍門的力度加大了“咚咚咚”嗓門也大了，耳朵貼在門框上，“紅玉，紅玉……”大約十分鐘，門“嘩”一聲開了，見紅玉一臉尷尬站在門口，背后還有一個男生。
　　 紅玉萬萬沒想到媽媽昨天來過一次，今天又來，嚇得手足無措。一大早，她接到男朋友的信息：禮拜天我們?nèi)ダ涔浒桑x得這么近，卻一次也沒去過。他們之間偷偷用微信聯(lián)系是常事，即便兩人背對背坐在一起，還很是想念。紅玉回復：天氣不好，我要洗衣服，好天氣再出去。你來我宿舍吧，舍友有的出去了，有的回去了。和男朋友聊到手機停電，才開始洗衣服，邊洗衣服邊等男朋友，衣服洗完了，男朋友也來了，二人卿卿我我……
　　 紅玉找對象已有兩個月的時間，一個星期天的早晨，紅玉沿著校園散步，校園草坪的一株曇花快開了，喲，好喜歡！它浸浴在陽光下，身姿輕輕顫動著，就像可愛的小精靈輕輕起舞。它的花筒慢慢卷起，純白色的外衣慢慢打開。
　　 這時，補習班的李軍出現(xiàn)在紅玉的視野。他邊走邊看書，一不小心被腳下的臺階絆倒。紅玉“撲哧”的笑出聲，李軍發(fā)現(xiàn)，很狼狽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向紅玉：你是哪個班的小學妹？叫什么名字？我是四十三班的紅玉。紅玉說話時忍不住偷偷瞟一眼帥氣的李軍。李軍的神情沉穩(wěn)中帶著幽默：“喲，這名字好聽，雅興賞花啊，我這莫不是遇到狐仙了！”瞬間，擊中了紅玉心臟，紅玉的面頰燒起兩朵紅云，暗戀在心底兀自開花。
　　 自從與李軍邂逅，紅玉便深深陷進去，尋找種種理由接近他，想辦法打聽他的家庭情況。他家庭貧窮，父母開一家骨頭館勉強維持生計。紅玉不管這些，注定他是她三生三世要等的人。每天都盼望和他單獨在一起，喜歡他背地里喊她狐仙，那是美麗的代名詞。上課也不自覺地走神，成績一落千丈。為了贏得李軍的青睞，開始穿最漂亮的衣服，涂口紅。
　　 禮拜天干脆不回家，借口補課，實質(zhì)和李軍黏在一起，李軍會逗紅玉開心，他撫摸著紅玉天真的臉龐：“你就是蒲松齡筆下最美的紅玉，我就是哪個窮書生，我們前世緣分相欠，續(xù)到今生再聚，若不相欠，咋能相聚！你說哩……”紅玉撒嬌，瞥一眼，幸福地投入李軍的懷抱。
　　 紅玉找對象的消息學校傳的沸沸揚揚，老師找談話，紅玉是自尊心很強的女孩，一個勁落淚。老師把情況反映家長，愛華去了學校，看到女兒打扮的花里胡哨，說女兒整天注重打扮找對象？紅玉像木偶呆在那兒。愛華說幾句就頂嘴，叛逆啊！
　　 紅玉萬萬沒想到今兒爸爸也來了，被“逮”了一個正著。
　　 男生起先一臉驚詫，爾后整了整衣領，一副從容大度之態(tài)，看著門口，想溜的眼色。不等愛華出口，李強一把將女兒推到后面，劈口就罵：“你是誰，來我女兒宿舍，長能耐了？”男生臉憋得通紅，想解釋什么，卻不知說什么好，懦弱的眼神看著李強，走到后面拉紅玉。紅玉明白：“爸爸，不要站在門口叫嚷，好不好？樓道還有同學和值班老師出出進進，您這一陣叫罵，讓全宿舍樓的人聽到了，我的臉往哪里擱?！崩顝娬嫦肷先]出一巴掌讓這個男生長長記性，哪里聽得進女兒的話，就這樣夾槍帶棒地又罵起來，“你還有臉，爸爸媽媽是讓你來讀書的，你居然和這個不要臉的小子搞對象。爸爸媽媽的臉也讓你丟盡了。媽媽說你幾句還犟嘴，你就不好好學習成天找對象，不知道現(xiàn)在正是文化競爭強烈的時代。沒文化以后賺錢多難多辛苦。你不想一想爸爸整天累死累活為了誰？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一個不省心的！”李強說到動情處“啪啪”扇自己的臉。紅玉眼窩紅紅的，看著爸爸，想上去說幾句讓爸爸息怒的話，但不敢，怕引出爸爸更難聽的。目光怯懦地求向母親，母親也是怪怨的目光，她“哇”的一聲趴在床上。愛華這才勸丈夫說，有話好好說，比我都急，這樣吵鬧，不怕人聽見笑話。愛華推出了那個男生，那個男生一出門就像逃脫牢籠的鳥，飛了。
　　 李強對著男生的背影罵了一句：“再敢騷擾我女兒，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紅玉露出半截臉，瞪大眼睛看著爸爸媽媽，面對這無止境的嘮叨，嫩臉兒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加之在這一刻，門口圍了好多看而鬧的。紅玉的腦袋一片混亂，充滿了怨恨，她就像一只將要被父母怒火燒開了的熱水壺，憋得難受，壓抑不住的爆發(fā)。她聽不清門口圍著的男生女生說些什么？看表情一個個鄙夷，嘲諷，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再也控制不住了，“噴”的一下子爆發(fā)了，從床上彈起來，“我恨你們！”瘋了似的直奔門口，推開人群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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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我說你表姐夫，一身力氣賺得票子唰啦啦的響，家里外面一把手，精明強干的一個人，連縣領導都給你豎大拇指，可你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氣，你是怎想的？一出一出的，去孩子學校丟人現(xiàn)眼，去就去了，你就不能有個大人樣，真是服你了！”這是愛華表弟于力對李強的指責。
　　 原來，紅玉一口氣沖到大門口，被小保安攔住，轉(zhuǎn)身又朝教學樓跑去。這時李強夫妻也出來了，追在后面看到女兒如此瘋狂，李強猛然想起早晨大媽們那句八卦，他雙腿癱軟，扯開嗓子喊：“攔住她……”小保安健步如飛，紅玉近乎崩潰，淚眼蒙眬看不清腳下障礙物，被教學樓樓梯絆倒，小保安順勢按住了她。這時，李強夫妻也跌跌撞撞追來了，愛華哭著說：“你這孩子，誠心要嚇死我和你爸爸……”紅玉哭得特別傷心，雙手舉起在空中嘶喊：“我不要看見你們，不要，不要??！”李強拉過妻子，聲音特別小心，小心了又小心：“好，好，爸爸媽媽這就回去，回去，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李強沒辦法，給老丈人打了電話，老人年老行動不便，通知了住在學校附近的外甥于力。
　　 于力是一名心理學家，教育起表姐兩口子一套一套的。
　　 李強被臊得滿臉通紅，看到班主任也來了，班主任文質(zhì)彬彬。李強也不知道怎么打聲招呼，便傻乎乎的點頭笑笑，一臉的歉意。請求班主任在女兒面前好好開導開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