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此時聽到的吼叫，是公狍子發(fā)出的緊急警報，急促而高亢，只有示威或者挑釁時，才會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它的叫聲在平常時，不緊不慢地，好像是一個老頭抽煙給嗆到后發(fā)出的咳嗽。此刻它破肺的聲音，要吐血，此時形容為咳，顯然是不準確的。
　　 開初，狍的叫聲還要遠一些，在山杠梁的那邊，聲音隨著山谷的走向，快速流逝。一陣細碎踏葉聲由遠而近，來到杠梁上，一聲吼叫好似炸雷在耳邊響起，震得人心里一驚。它怎么來得這么快？一下子便近在咫尺了，好像是那聲音傳感器在不停地調(diào)動音量一般。在山那邊時，還可以當作一陣富于節(jié)奏感的聲音來聽。有一只烏鴉在林子里拉著長音，傳出幾里以外，很快便得到回應。還有雉雞的呻喚著，那一只不緊不慢踱著碎步，裝作沒有聽見，在樹棵子里轉來轉去。山梁內(nèi)外，聲音匯合在一起，吟唱著這個季節(jié)的韻律。
　　 我此時所在的山路上，是非常潔凈的。所說的潔凈是指這條路上，什么雜物都沒有，被雨水沖刷得十分干凈，露出堅硬的土石混凝結構。這是經(jīng)過常年的踩踏，形成的堅固硬底，稍軟一些的泥土被搜刮去，凸顯出的石塊，在路上鼓起一個個小包包，走在上面有硌腳的感覺。這條路所形成的自然條件，正是此時所需要的，走在上面不會發(fā)出一點點聲音。
　　 這片柞樹林正沉醉在春天的安撫之中，枝頭的柞葉剛剛擰開芽蕾，吐出花一般的葉瓣。一片嫩綠的茅根草，伸展開腰身。有的頂起一片葉子，好像是剛剛選定的一頂涼帽。有的像一根線穿過針鼻兒似的，從葉子的窟窿眼穿過。春天的萌發(fā)，也是一種情緒的萌發(fā)，積極的態(tài)度會讓這種情緒日夜生長著，長成自己所希望的模樣。
　　
　　 二
　　 我走走停停，不時以身邊的樹木隱蔽住身形，在一棵樹一棵樹之間移形換位。樹木參天，卻很清朗，于樹隙間可以看見林子的另一端。那只雄健的身影在樹隙間穿梭奔走著，雄赳赳氣昂昂，是那樣的氣宇軒昂，當自己是一頭雄獅了。
　　 它不時地停下來，用蹄子使勁扒拉著地上的落葉，并不時吼上一聲，可以感受到它的焦躁情緒。這里林地比較開闊，一面坡勢平緩地延伸下去，也讓視線無限開闊起來。
　　 一陣急遽的踏葉聲傳來，從坡下的山角處，猛然閃現(xiàn)出一只狍子來，也是異常健碩，一對長長的角，褐黃的身體，挺身昂首，向坡上的那一只狍子，發(fā)出激昂的吼聲。
　　 這是對挑釁的積極回應，兩只雄性狍子聚在一起，不碰撞出火花，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忙就近在一棵大樹的后面，藏好身形，才慢慢把頭伸出來。這是難得一見的場面，千載難逢啊。
　　 兩只狍子的身形差不多，基本在一個等量級別上，稱得上勢均力敵。坡上的那只毛色略深些，坡下的那只毛色略淺些。它們吼叫連連，好像在比誰的嗓門大，這樣的示威永遠都解決不了問題。這一只來回地踅轉著，那一只不停地加大力度，使勁扒動著地上的葉子，連同泥土都給揚起來。
　　
　　 三
　　 雙方無法和解，雙方又互不相讓。坡上的那只低吼著，猛地沖來了下來。坡下的那只也不示弱，迎頭而上。我沒有看清它們是怎么交集在一起的，卻聽見一聲響亮的撞擊。這時樹木的密集遮住的目光，看不到全景，多少讓人著急。
　　 撞擊了一次，似乎誰都沒有怎么樣。兩只狍子各自分開，昂著頭，互不理睬，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雙方的火氣也消了許多，不像剛才那么的暴躁。當我以為它們會平息戰(zhàn)事時，卻不想，有一只走了一段路，回轉身，低下頭，又迅猛地沖過來。這一只在等待著這個結果，早有準備，立即回轉身，揚起前蹄，直立起身形，奮勇沖頂過去?！芭椤钡囊宦曧懥粒饎恿忠?。它們的兩只角絞在一起，相互抵壓著。它們身處在一個水平線上，較之上一次，要公平了許多。雙方的角在一起摩擦著，發(fā)出錚錚之聲。都斗不贏對方，卻都不肯退讓，誰都不肯罷休。
　　 兩只狍子在一起爭斗，它們的毛色與地面的柞樹葉有些混淆，如果不是黑褐色的樹干在區(qū)分，這兩只狍子還真的像被山風卷起的樹葉。它們再次分開時，明顯感覺到它們都累了。有一只快步地跑上山杠梁，低低地吼叫一聲，徑直下去了。
　　 這次爭斗，雙方都拼盡全力，在我看來，并沒有分出勝負?？墒怯幸环阶约耗柰肆?，是不是心虛了呢？那一只離開了，這一只也看不出所以然來，自己慢慢在林子里轉了兩圈，從山杠梁的另一邊消失了，林子恢復了平靜。
　　 吼聲還不時地傳來，不知道是不是它們又在約架，又進行一番爭斗呢？不得而知。春天里，它們所萌發(fā)的情緒，充滿了無限的激情，一年之計在于春，這些情緒關乎到種族的延續(xù)，非同小可。
　　 我懷著對這些生靈們的敬仰，又向前探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