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一路走來，時光改寫了多少記憶中的人和物，只覺花非昨日花，人非昔日人，令人感嘆，唏噓不已。但慶幸的是，在心里，卻有一小塊“自留地”，留存著我對兒時伙伴秀姑的深厚感情，任時光飛逝，物換星移，這份情不會減少，永遠在這里。
　　 秀姑是我天水老家遠房爺爺?shù)呐畠?，按輩分我叫她姑姑，秀姑是她的小名。秀姑和我同歲，是我兒時最要好的伙伴。我倆無所不談，尤其是屬于女孩子之間不敢說給大人的私密話語，卻可以毫不顧忌地說給秀姑。
　　 秀姑沒有讀過書，她所識的字都是我教的。小時候，只要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便能從很遠處看到她在等我。她撲上來用一只胳膊摟著我，我倆說著笑著，我也把當(dāng)天學(xué)的東西講給她。秀姑的胳膊，就像一把溫馨的傘，給我以溫存，給我以快樂。那時，我們的心中總是升騰起一種自豪，一種相互給予的自豪。這種自豪里帶有一種香甜的味道。我倆拉鉤發(fā)誓：今生不能忘記對方，也不能遺棄對方！
　　 我倆有許多共同的愛好，其中之一就是都好吃好穿。但我倆的人生軌跡截然不同。我立志考大學(xué)，要跳出農(nóng)門，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目標。秀姑卻選擇嫁給了當(dāng)?shù)匾粦粲绣X人家的兒子。說起這件事，還有個挺有意思的插曲，有錢人的兒子當(dāng)時是要介紹給我蘭姑的，蘭姑是秀姑的姐姐。訂婚那天，那兒子選擇了秀姑，不久就結(jié)了婚。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姐姐的對象娶了小姨子，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訂婚儀式在春節(jié)舉行，雙方家的至親好友齊聚一堂，好不熱鬧。秀姑穿著婆家送的紫紅色毛呢大衣、藏藍色毛呢西褲，站在我們一群身著花布、藍布衣服的女孩子中間，更顯得風(fēng)姿綽約、美艷可人。同齡的女孩子和秀姑跟出跟進，看她，看她漂亮的衣服。我高興地說了一聲：“哎呀老天爺，秀的衣服就是好，渾身上下都是呢子……”恰好讓我母親聽到了，嗔怪我說：“你喜歡嗎？喜歡了干脆別念書了，也嫁人穿好的去……”其實母親并不想我老早的嫁人，只是想刺激我好好讀書。
　　 十六歲的秀姑，婚后一年生了一個兒子。至今讓我記憶頗深的是，我上高一的那年暑假，正逢村里給神唱大戲。我老遠看見秀姑抱著剛滿月的孩子，撩起單薄的襯衣，在戲場里給孩子喂奶，周圍的人投去了鄙夷的目光，甚至有些人聲音不高不低地數(shù)落著：“奪姐夫的、不要臉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唾沫星子真能淹死人??！我趕緊從人群里穿過去，一把扯上秀姑像逃難一樣，遠離險惡的人群，回到了家里。
　　 隨后的幾年，我拼搏高考，忙于學(xué)業(yè)，很少回家，自然再沒有見到秀姑，聽說她又生了兩個孩子。偶爾有些牽念，轉(zhuǎn)念又想，秀姑家道殷實，不愁吃、不愁穿，有一群可愛孩子圍著，她該有多幸福啊，我默默的為她祝福。蒼天不負有心人，我也歷經(jīng)鏖戰(zhàn)考上了大學(xué)。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來到異鄉(xiāng)工作，回家的次數(shù)更少了。有年夏天，我趁著暑假的間隙，領(lǐng)著孩子回了娘家。秀姑聽說我回來了，特意來看我和孩子，我們又一次相逢。秀姑一襲牛仔褲加休閑裝，落落大方，成熟干練，而又不失嫵媚，坐在對面笑瞇瞇地看著我和孩子。我坐在小板凳上給孩子喂奶，我的邋遢形象和她相比真的是相形見絀。使得我不敢正視漂亮嫵媚的她，自卑得不敢靠近和她說話，寒暄了幾句，找了個借口，將她支開了。多少次的心心念念，見面后有這么五味雜陳的尷尬。是我丑嗎？不是。是秀姑太漂亮了嗎？也不是。生活的際遇就這么讓人懊惱，而又無法言語。
　　 大概五年前左右，我在老家村子見到了秀姑。雖然隔的老遠只看到背影，但我確定是她，原來筆直纖細的腿變成O型，背有些駝。她猛一回頭的剎那，依稀可見額頭滋長出了深深淺淺、彎彎曲曲的皺紋，扎著馬尾辮但很亂。我過去想和她打招呼，她一看見我馬上就跑，我一個勁地去追，最終我沒追上她。
　　 沒過幾天，秀姑家的爺爺來我家。言談中說到了秀姑的生活，男人掙了好多錢，一分也沒拿到家里來，經(jīng)常在外面風(fēng)花雪月。秀姑一個人撐著家里，帶孩子、料理家務(wù)，還要下地干農(nóng)活，開了個小賣鋪勉強貼補家用。爺爺讓我別再找秀了，秀也說了不再見我。我理解秀的無奈，我也很心痛她的遭遇。真正見面了，我倆的話題又該從何談起？
　　 盡管如此，美好記憶是刻骨銘心的。別人笑我迂腐也罷，不可理喻也行，童年的印記是抹不掉的。就像我對她的依戀，它禁錮著我，再也找不到走出去的門！
　　 再后來就一直沒有見過秀姑，不知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去年暑假回家，又見到了秀姑家的爺爺，說秀姑現(xiàn)在好多了，男人回頭顧家了，秀姑一天只是喂孫子……我一直懸著的心就此落地。但還是時時想起，畢竟與秀姑一起長大……
　　 我在異鄉(xiāng)多年，城市的喧嘩、人事的糟雜，虛與委蛇的周旋，讓人深感無所適從；索然無味的應(yīng)付，難掩內(nèi)心的落寞與空虛。不由地使人懷念起兒時那幾份陳舊，卻又甜美的往事，真的好想她！
　　 現(xiàn)在想起來，那些散落于兒時的樂趣，真的數(shù)不勝數(shù)。身在異鄉(xiāng)，觀一方藍天，幾片白云從天上飄過，帶來無盡的遐想，帶走絲絲的憂愁。聽一聲街上的小吃叫賣的吆喝，聞一聲收破爛的喊聲，望一眼南飛雁的隊形，看幾只麻雀啄食，都能勾起對秀姑的回憶，而這份彌足珍貴的記憶，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將常伴我左右，溫暖著我，激勵著我，讓我無悔的走我所選擇的路。
　　 尤其是下雨的時日，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幕：掬幾滴屋檐下的流珠滴翠，聽一曲鐫刻在青瓦片中那永恒的滴滴答答。悄悄地，秀姑就出現(xiàn)在我家院子里。她的腳步聲、她的笑聲飄蕩于院中，回蕩在記憶里……
　　 秀姑曾經(jīng)每天等待我放學(xué)的那條土路，如今已是平整、光滑的水泥路，村人們?nèi)章淙粘龅卮┬?，忙忙碌碌地過往。那條路承載著幾代人的腳印，刻錄了祖祖輩輩，男男女女家人的歡聲笑語，喜樂哀傷！我漫步其間，仿佛還能聽到秀姑在笑著給我講，從奶奶那里聽來的故事。
　　 風(fēng)早將屬于我們兩個特有的誓言，帶向遠方。但在往后的漂泊歲月中，我依然能于夢中拾起難以忘卻的記憶。夢醒夢沉中，對兒時秀姑的思念之情卻一直有增無減。真想再回家看看，約上她，圍坐于低矮院墻中的樹蔭婆娑中，端上一碗漿水拌湯，或者拿起幾個杏核玩起兒時的游戲，無所約束地懷舊?？匆豢磶拙哝@擔(dān)散斜，笑一笑三兩鴨鵝斗鳴，望炊煙裊院角，聆聽曾經(jīng)習(xí)以為常的雞啼犬叫，重拾鳥蟲鳴草的片片趣樂！
　　 這一切記憶，似乎正在變得越來越遠。在我和她之間，記憶僅存于心的一絲殘余。這一切的美好記憶，似乎只配存儲于腦中，有時再回放時，便成了一座座光影婆娑、黯然而幽邃的海市蜃樓。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