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會唱歌的稻草人(小說)
一
這段時間,我一直思索著一個問題:人活著到底為什么?每當(dāng)日落街燈璀璨四射時,我獨坐窗前,惆悵之情油然而生。這也許與我的性格有關(guān),打小我乖巧溫順,喜歡寧靜愛好寫作,常常面對朝陽夕陽思考著一些與我年齡不符的問題,譬如大山像什么?山腳下的溪流是什么?我又是什么?三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篇習(xí)作:《我的一家》。把父親比作大山,堅韌偉岸,有著山一般的脊梁;把母親比作溪流,溫柔美麗大方,日夜叮呤歌唱,如她匆忙的身影日夜操勞;而我就是山腳下溪流邊一棵茁壯的小樹,無憂無慮地成長。這篇習(xí)作被語文老師推薦到??希魑恼n上,全校師生作為范文進行學(xué)習(xí)評講。
窗外,車水馬龍異常嘈雜,黑壓壓螻蟻般的人群如潮水般洶來涌去,撞擊街道上的各個角角落落。有的撞擊起了美麗的浪花,有的冒了個泡,有的永遠埋在最底下連頭都沒抬一下。我就是這蟻群中的一員,一只連頭都沒露出水面的小螻蟻。我也曾試著探頭,憋足勁兒,頸部青筋暴起,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抻得滿頭大汗,終沒有擠出黑壓壓的蟻群,且讓我鼻青臉腫,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一圈烏色,望及的世界是晃蕩的,腦子里昏沉沉的,一片茫然。都說蟻群里有高高在上的蟻后,見著了她,就會平步青云飛黃騰達。我想一睹她的芳容,沾沾她的福氣,在蟻群里擠來撞去一路狂奔氣喘吁吁,連她的影子都沒見著,更不用說她的尊容了。我一屁股跌坐在堅硬的水泥路上,任憑頭頂上的潮水嘩啦啦地流過,失去了知覺,就得麻木。頭頂上的蟻群卻絲毫沒有停息,越涌越急,我好累。我實然感悟:我連一只小螞蟻都不是,或許只是這潮水中的一水分子罷了。
母親的呼喚又在耳畔回響:苗伢崽——回來吧——哪兒黃土都養(yǎng)人啊——
多少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母親那扯著破嗓子且飽含深情的呼喚把我從酣夢中驚醒。醒之后,無法再入眠,眼睜睜瞅著雪白的天花板,空寂,面目蒼白猙獰。我一陣心悸之后,額頭沁出了一層冷汗。窗外的街道依然車水馬龍人聲聒噪,夜市依然如火如荼熱鬧非凡,猜拳聲吆喝聲充斥污濁的夜空。這是我心靈向往之地,從小到大的每個夜晚,我都想像著山外山樓外樓是啥樣子,心儀的大都市又是什么樣子。我的心飛向的是遠方。我的家鄉(xiāng)是一方四周群山中間凹下巴掌大個的小縣城,由于風(fēng)沙大天色灰蒙蒙的一片,像一口鍋蓋緊緊扣住了縣城。我有一顆跳躍的心,不愿被這灰色的鍋蓋緊緊地蓋住,每時每刻都想跳出去。
月光穿過污濁的空氣和噪雜的聲音,透過百葉窗欞射到我單薄而又無依靠的身上,感覺有些清冷,盡管在這初秋的季節(jié)里,我還是打了一個寒戰(zhàn),目光掠過高樓大廈,在盡頭有一輪圓圓的月亮,散發(fā)著柔和的目光,像是母親渴盼的眼睛,月亮四周延綿的光暈似母親眼角裂開的魚尾紋。我突然想到了母親,這么多年,我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她,然而今夜看到那輪圓圓的秋月,哦,今天是中秋節(jié),月是故鄉(xiāng)明,我的心猛地一酸,眼里浸滿了淚水,悄無聲息地流到嘴角,酸酸的咸咸的五谷雜陳。母親,這個很沉重的字眼,打開了我脆弱的心潮,碰壁無奈委屈一骨碌地泄了出來。母親一定站在門前桂花樹下,翹首以待望眼欲穿。我和母親進行著一場無言的心靈深處的對話。
“苗伢崽,回來吧”
我的名字叫王苗苗,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山里人,即使進了小縣城,還是改不了她那山里人的土語。之所以取了這個名字,因我是家里的獨苗。
“我不回,不愿回到那個破爛不堪的小縣城!”
“苗伢崽喲,不要心氣兒太高,那樣要吃大虧碰鼻子的。”
“碰得頭破血流我也情愿,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br />
“苗伢崽喲,你就是一頭犟驢,小縣城怎么了?大山怎么了?那是我們祖祖輩輩的根,生活了一代又一代,哪兒黃土都養(yǎng)人!”
“阿娘,你覺得這兒好,就生活在這里好了,何必捆綁我的手腳,再說了,腳長在我的身上,我想去哪兒,你管得著嗎?”
阿娘氣得翻著白眼,依然苦口婆心地說:“苗伢崽喲,人貴在自知,多大腳穿多大靯,心氣兒如天高,命比紙薄??!”
“紅顏自古多薄命!”
……
哦,有一絲白云飄過,那是阿爹嗎?一個滿臉刀刻般的褶皺且常掛溫和笑容的父親。它輕輕地繞著月亮,撫摸著它。阿爹安慰著阿娘,兒女大了不中留,由她去吧。提及阿爹,我的心底在滴血,一個命運多舛的男人。孩提時代,阿爹的爹娘(也就是我的爺爺奶奶)由于饑荒餓死在大山深處。我呱呱墜地時就沒有見到他們,從小未得到他們的愛。阿爹在大山里行走,吃著百家飯長大的。有一天,他在堂外轉(zhuǎn)悠,被學(xué)堂的王老先生瞧見,就問他想不想讀書。他點了點頭,就這樣,他上學(xué)了。阿爹天資聰穎,很快就把他以前丟失的學(xué)習(xí)時間補了起來,成了班級學(xué)生中年紀(jì)最大學(xué)習(xí)最好的孩子,也深得王老先生鐘愛。天有不測風(fēng)云,好景不長,王老先生得了一場病,而且一病不起,臨終之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幺女,幺女天生肢體缺陷,山里人都叫她“王跛子”。王老先生擔(dān)心幺女因為腿跛,將來難以嫁人,就把目光投向了阿爹,瞑目前,硬拉著阿爹的手和幺女的手,讓他倆緊緊握在一起,算是山里的“娃娃親”,且讓阿爹入贅王家。阿爹腋下無毛嘴巴光溜溜就成了“男人”,在王老先生出殯時,他和幺女靠方子(棺材)結(jié)了婚,一喜一喪喜悲參半。阿爹有了家,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且是乳毛未干的孩子,家庭的重擔(dān)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但他明白“滴水之恩須涌泉相報”的道理,王老先生是他的恩人,給了他知識,給了他一個家,他再苦再累也值得。王老先生去世,山里教學(xué)點沒有了老師,他就繼承了王老先生的遺志,當(dāng)起了“孩子王”,利用早晨中午晚上時間打理地頭的農(nóng)活兒,幺女腿腳不方便,吃不了重,家里家外的重活兒他全包了,他過著半工半勞的生活。我曾問過阿爹:“你在教學(xué)點代課,報酬養(yǎng)不了一家人?”阿爹聽了我的話,目瞪口呆怔了半天,沒說一句話,轉(zhuǎn)身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匣子,從里面拿出一沓白紙遞給我,淡淡地說:“自己看吧!”我接過白紙細看,白紙上歪歪斜斜寫著蚯蚓般的字,原來是一沓山里人打的白條,這沓白條是山里孩子們的學(xué)費!我驚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阿爹的白條教學(xué)生涯持續(xù)了好多年,他曾一度想放棄這份職業(yè)出門打工,可看到孩子們企盼的目光,那目光是他的軟脅,刺疼了他的神經(jīng)。他走了,孩子們將失學(xué)了。他躇躊的腳步終于停止了徘徊,他不能背叛王老先生的遺志,腳步停留在三尺講臺上,一停就是一生。阿爹在三尺講臺上苦苦熬過二十個春夏秋冬,轉(zhuǎn)正無望,因為他僅僅是小學(xué)水平,連個初中文憑都沒有,達不到轉(zhuǎn)正的條件,但他依然苦戀他的講臺。有一天,一群領(lǐng)導(dǎo)來到山里問及他屜子里白條的事情。當(dāng)領(lǐng)導(dǎo)們明白白條的真相后,破格給他轉(zhuǎn)正,白條給他帶了好運,也就是這一年,我呱呱墜地到這個世界,老王家雙喜臨門。阿爹每當(dāng)談起這檔子事時,眉飛色舞唾沫四濺,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
“阿爹,你也在門前的那棵老桂樹下等我嗎?”
“是的,苗伢崽,我陪著你阿娘等你回來?!?br />
……
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在臉頰上流成了兩條長河,當(dāng)阿娘百般阻撓我遠行的腳步時,阿爹淡淡地說了句:路在自己的腳下,只有走過了才知道什么是真實。阿爹在孩提時沒有名字,山里人都知道他是孤兒,“孤獨”也就成了他的代名詞,自從王老先生收留了他,不僅有了家的感覺,而且有了個亮堂的名字——王忠誠。名字是王老先生取的,不僅要對王老先生忠誠,對幺女忠誠,還要對山里的教育忠誠。
臨行的那個清晨,太陽正在冉冉升起,紅紅的臉蛋掛在山坳上。我想我就是那輪紅日,生氣勃勃,迎著朝陽甩著劉海哼著歌兒邁著輕快的腳步向山外奔去。此時,我就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就是鳥和魚,跳出了大山的桎梏,逃出了阿娘的牢籠,我有了自由的身體。自小到大,我都在阿娘的懷抱和嚴(yán)密的監(jiān)視下成長,這是阿娘對我的溺愛。在阿娘的心里,她一直覺得配不上阿爹,有了我,阿爹是天上的風(fēng)箏,我是那細細的線,是阿娘拴住阿爹的心線。阿娘曾強烈要求過阿爹,他倆再生一個娃兒,不管是兒是女,她都樂意。可這個愿望遭到阿爹的強烈反對。阿爹說:“我也想再生一個,不然我們的苗苗沒有兄弟姐妹,長大之后孤單?!闭f到這里,阿爹有些動情,眼里潤著淚水,觸及到他心靈深處的傷痕,阿娘忘了,阿爹是孤兒。阿爹頓了頓,又說:“幺妹,可是國家政策公職人員只準(zhǔn)生一胎,熊掌和魚翅不可兼得?!卑⒌恢卑寻⒛锝小扮勖谩保X得這樣叫著親切。阿娘猶豫了,她心里明白孰輕孰重,阿爹的“民轉(zhuǎn)公”是他用二十多年的白條換來來的,若真的再生一胎,阿爹二十幾年的“白條”永遠就成了白條!那是得不償失的事情,權(quán)衡利弊之后,阿娘說:“不生了,生一個養(yǎng)好一個成材一個比生二個強?!蔽揖统闪税⒛锇⒌恼粕厦髦椋闪怂麄兊淖類?。我任性,渴望自由,心里認(rèn)準(zhǔn)的事兒一定要人不到黃河心不死。
月亮漸漸落下去了,這里沒有山坳,月亮隱沒在櫛比高聳的樓群里。我感覺到了一陣涼意,默默地念叨:阿爹阿娘,秋天了,起風(fēng)了,趕快回去睡吧,別涼著。
二
人流如潮,熙熙攘攘,個個板著一副陌生的面孔,莊重而又端莊,腦袋高聳傲然,西裝革履衣袂飄飄,表面光滑富麗堂皇,似乎他們都是這高樓大廈的主人。他們在想什么又要去干什么,我無法窺探,伴隨他們的快節(jié)奏的人流和匆匆的腳步,我想,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有著追求無奈心酸厭倦?我真想戴著一副深度墨色眼鏡,讓光折射到他們的心底,窺探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轉(zhuǎn)念一想,他們想啥干啥與我何干。我神經(jīng)病了我,真是無聊之極,無風(fēng)不起浪無云不下雨,這些天,我的心情糟透了。
我背起行囊走出大山帶著興奮的心情來到城市,一路上眼睛一直瞟向窗外,欣賞著窗外的風(fēng)景,高山丘陵平原湖泊,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一路狂奔,來到了繁華似錦的城市。
炙熱的太陽烤著鱗次櫛比的樓群,街道上的水泥路面堅硬,冒著白氣。我隨著蟻群如一只無頭蒼蠅四處亂竄,在一處豪華的大酒店駐足,名字很吸引人,“天上人間”大酒店,酒店門前立了一塊牌子,牌子寫的是招聘信息,長期招聘廚師配菜師服務(wù)員洗碗工,工資也可觀,至少3000元起步。我揣著忐忑的心走進“天上人間”,來到前臺。前臺站立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面色白皙纖纖細指櫻桃小口明亮眸子柳葉眉,真是一位仙女下凡,站在她面前,我自慚形穢,自認(rèn)為是一支美麗潔白的山間百合花,此時也失去了艷麗的光彩。
“大姐,你是住宿還是宴請?”仙女臉上掛著迷人的笑容,聲音銀鈴般脆亮。
我聽了心里一堵,我是剛出校門的??粕?,也是“天之驕子”,咋就成了大姐了?你才是老大婆?我心里雖然很堵,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現(xiàn)在是來求職的,忙堆上笑容說:“美女,我想招聘大堂經(jīng)理?!痹谖已壑?,酒店公司等營利的場所除開董事經(jīng)理不錯,算是白領(lǐng)。
“請把你的畢業(yè)證身份證拿來登記?!?br />
我把包里的畢業(yè)證身份證遞了過去。
仙女接過畢業(yè)證身份證,眉頭一蹙,轉(zhuǎn)瞬即逝,臉上依然掛著笑容,把我的畢業(yè)證遞了回來,笑瞇瞇地說:“大姐,‘天上人間’中招聘本科以上畢業(yè)生,對不起,你的畢業(yè)證是???,不符合要求?!彼f罷,臉上笑容依舊,只不過眼睛沒望著我,而是乜斜著門外對面的馬路。
我跟隨著她的目光追尋出去,只見對面馬路撐著兩頂龐大的太陽傘,太陽傘下兩個年輕的少女,和我的年紀(jì)相仿,正在忙著給來酒店的客人擦皮鞋,锃亮的皮鞋閃著光亮,閃亮了少女臉上的汗滴。我一下子懵了,一個酒店招聘的員工竟然要求本科以上學(xué)歷,難道端個盤子洗個碗還要文化知識?我一下子又清醒過來,仙女的目光似乎在告訴我:專業(yè)文憑只配在馬路邊擦鞋,這就是現(xiàn)實。我的心起了冰塊,一下子跌到冰點,在我們那兒的大山里,我這個大學(xué)生可是個香餑餑,大山城市真是天壤之別。金壁輝煌的廳堂,耀花了我的雙眼,饑腸轆轆,看著穿梭于廳堂前來往的男男女女,他們穿著整齊大方,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是這個城市的上流人士。我囊中羞澀無錢享受,只好悻悻地逃離了富麗堂皇的“天上人間”。
路過鞋攤的時候,好奇心驅(qū)使走近了少女,我操著蹩腳的普通話問:“小娃娃,你是哪所學(xué)校畢業(yè)的,在這兒擦鞋?”我之所以這樣問,是為了印證仙女的目光。
年紀(jì)小點兒且看著機靈的少女說:“我是高職畢業(yè),來到這里,找不著工作,就干起了擦鞋?!?br />
我問:“擦鞋多少元一雙,一天能掙多少錢?”
少女咧嘴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很美,說:“小姐姐,你剛才應(yīng)聘碰壁了,是嗎?擦一雙鞋10元,生意好的話,一天也能掙上500元,你是不是也看上了擦鞋,可以加入我們這一行當(dāng)?!?br />
我忙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逃走了,再苦我也不愿意干擦鞋這行當(dāng),而且大半是給臭男人擦鞋,男人有啥了不起,為啥擦鞋的都是女人,再多的工資我也干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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