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香味，一陣陣地飄來，不由人不愿意，只管一個勁兒地往你鼻子里鉆，整棟大樓都氤氳在這誘人的氣味兒里。李奶奶又坐在窗前，細細地辨別著：鹵牛肉的香氣，鹵肥腸的味道，紅燒豬蹄的味道，炸圓子的味道……
　　 又是三樓的那個奶奶在家忙活了吧！那個奶奶，圓圓的臉，濃濃的眉毛，黑里透紅的皮膚，一頭短發(fā)，中等身材，很是富態(tài)。她曾經(jīng)住在鄉(xiāng)下，開著一個小賣部，后來拆遷了，搬到了這個小區(qū)，平日里自己住，每到周末，不是兒子一家來了，就是女兒一家子來了。老奶奶頭天就開始忙這忙那準備飯菜了。她熱情爽朗，見了面，你只要跟她打個招呼，稍微跟她說兩句，幾分鐘的時間里，你就會知道這個城市最近發(fā)生的民生大事：哪個地方在搞促銷，哪個超市的東西便宜，哪家大藥房在做理療，菜市場哪一家的雞蛋是笨雞蛋……，簡直就是一部生活百科全書！
　　 李奶奶是個退休工人，也有一兒一女，兩個都已成家，不過兒子在外地，只有過年才回來，女兒住得倒不遠，但是單位挺遠的，在開發(fā)區(qū)。老伴兒幾年前去世了，一個人居住在五樓的房子里。以前腿腳靈便的時候，每天下樓買菜做飯，跟幾個老人坐在大藥房門口聊天，一般都是在上午八點多鐘，下午兩點左右，像約好了似的，聚集在大藥房門口的一排椅子上，聊聊天，談談地，望望你，望望我，再望望路過的行人。每天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固定的幾個人，像上班似的。有一天，李奶奶沒來，幾個老人互相詢問著，竟然都不知道，感覺不對勁，李奶奶是個愛熱鬧的人，怎么會少了每日的聚會呢，于是打電話，“嘀嘀嘀……”，好久沒人接，趕忙打電話給物業(yè)，到她家一看，摔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呢，趕緊打120送去醫(yī)院了，然后她女兒也趕過來了，對他們幾個老人千謝萬謝的。
　　 那以后，李奶奶就再也沒下樓來了，聚會的人又少了一個！雖然做了手術，但恢復得不是很好，留下了后遺癥，隨著年齡的增長，行走越來越不方便，平日里只是在家里扶著助行器走走，好在尚能自理，需要什么東西一個電話就可以送貨上門。她女兒又隔三差五地送些菜過來，蔬菜買好了，葷菜燒熟了，總之，李奶奶的日子過得挺清閑的，只是少了說話的人，陪伴她的只有那臺二十九英寸的電視。
　　 李奶奶每天都坐在五樓的窗前，看著窗外：三樓的奶奶出去了，應該是去晨練了；一個穿著紅藍相間的校服的女孩兒坐在她爸爸的電瓶車后面上學去了；一個女人出來了，低頭玩著手機，穿著短短的白色羽絨服，下穿一條黑色裙子，身后一只小狗邁著小步子跑過來了，小尾巴一顛一顛兒的，那狗穿著件紅色小馬甲。
　　 樓下花圃間的那片小廣場，就仿佛一個露天劇場，他們每天來去，上演著生活中的一些花絮，而對于李奶奶，卻是整個世界，這個世界里，只有她是觀眾！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啦，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啦！一樓的那個老奶奶好可憐啊，坐在輪椅上，吃飯都需要人喂，喂飯的應該是她兒子吧！二樓每天吵吵鬧鬧的，最近經(jīng)常聽到嬰兒的哭聲，應該生了二寶了吧！陽臺上經(jīng)常掛滿了小衣服，小襪子，小鞋子，甚至還有尿布；三樓的那個今天洗了被子，這個太陽不大，可能曬不干；四樓的今天只掛出了兩刀臘肉，昨天還是三刀，可能今天吃了一刀吧；五樓的那個最慘了，前一段時間曬了許多香腸，許多鳥雀來了，一窩蜂地在上面啄食，可能吃光了吧，后來再也沒看見拿出來曬了，香腸那么貴，可能氣瘋掉了；六樓也曬被子了，她家在頂樓，陽光一照，風一吹，容易干。
　　 李奶奶正在從下往上一層層地看著，忽然手機響了。她慢慢地轉身，去拿放在枕頭上的手機，女兒昨天回來給她洗了澡，又洗了衣服，應該不是她，肯定是兒子打的吧。她抖抖索索地按著手機上的鍵盤，又沒按準，竟然掛斷了！她望著手機，知道等會兒還會打過來的，果然，不多會兒，電話又響了，這次她已經(jīng)瞅準了，用勁一按，終于接通了！
　　 “喂，媽媽吧？你身體怎么樣?。啃∶每苫厝ダ?？”兒子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了過來。
　　 李奶奶說：“我還好，小妹昨天來的，送了些菜來，今天我叫她不要來了，大過年的，都忙！”
　　 兒子接著說：“那就好。我今年過年不回去了，總共一個禮拜的假，回去還要隔離一個禮拜，我干脆還是不回家了。家里沒什么事吧，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李奶奶說：“家里能有什么事?。磕悴换貋砭筒换貋戆?，都忙！”
　　 兒子今年過年不回來了，雖然這幾天她一直在擔心著，可是真的說不回來了，心里還是很失落的。之前兒子就打電話來說他臘月二十八才放假，初六上班，還問她家里對于外地回鄉(xiāng)的人有什么政策，需不需要隔離，她說我哪兒搞得清啊。失落歸失落，不過她已習慣了，年，越過越冷清了。
　　 昨天女兒來時，帶來了些渣肉，熏魚，熏牛肉，鹵豬蹄等等，又買了些小菜子，還說她圓子炸好了，再送些過來，她說她一個人吃不了多少，不要送了，再說，上了年紀，腸胃功能弱了，吃不了大魚大肉的。一個人平日里清淡慣了，過年了，都忙，就不要再來了?，F(xiàn)在她跟女婿一起回到縣城婆婆家去過年吧！
　　 李奶奶看了會兒電視，又在放《喬家的兒女》，她已經(jīng)看過好幾遍了，不過，都沒有看完整。每晚兩集，看完了第一集，就是廣告，再等第二集，又要好長時間，她以前還常常轉換頻道，可是現(xiàn)在眼睛越來越差了，遙控器上的按鈕看不清了。常常一個臺換掉了，就再也找不到剛才看的那個臺了，她干脆不換臺了，各個臺的電視都差不多的，看一個臺就夠了。現(xiàn)在對于遙控器，她只知道開和關，其他的除了音量鍵之外，她都搞不清了。也許，人越老，需求越少，就像這遙控器一樣，許多的功能對于她都是擺設。
　　 她看看窗外，剛才還燦爛的陽光現(xiàn)在竟然沒有了！天色又憨憨的，不管怎樣，雨停了，就算是好消息了。這雨，下了有半個月了，好在學生們都放假了。以前還能看見樓下的學生娃穿著校服背著書包上學去，現(xiàn)在都在家里不出門了。老天這兩天也給雨放了假，把它關在家里，讓人們把家里那些該洗的洗了，該曬的曬了，畢竟要過年了，總得要點兒陽光吧，否則，陰冷冷濕漉漉的，打濕了人們積攢了一年的興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吧！
　　 看過了天氣預報，她給自己沖了杯奶粉，熱熱地喝了，然后關了電視，睡覺。
　　 平日里安靜的小區(qū)今日顯得有些躁動，除了這無孔不入的香味兒之外，還有電視聲，笑鬧聲，油煎火辣聲，時不時夾雜著各種電話的鈴聲，從各家窗戶里溢出來。李奶奶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今晚的小區(qū)比平日了亮了不少，整個小區(qū)里都是燈火通明。
　　 忽然，傳來幾聲敲門聲，李奶奶以為聽錯了，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再仔細聽，是有敲門聲，同時還傳來了三樓奶奶大大嗓門：“老姐姐，是我，睡了嗎？”
　　 李奶奶趕忙摸索著起床去開門，只見三樓奶奶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站在門口，說：“今年是大年三十了，我知道你兒子沒回來，我特意端碗餃子，來給你拜年啦！”
　　 李奶奶一愣，說：“今天不是二十九嗎？明天才三十??！”
　　 三樓奶奶笑著說：“今年沒三十啊，明天就是初一啊，今晚來給你拜個早年！”
　　 李奶奶這才恍然大悟，說：“怪不得今天家家看起來都那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