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有味(散文)
苦夏難捱,味蕾也寡淡,便有些疏于廚事。每以綠豆米粥,配饅頭面包實腹,或者佐以小碟涼菜,吃飯的事就算妥了。心下以為,舌上簡樸,可以讓身形輕盈,也是美事。
豈料,近日得兩件禮盒,內(nèi)置一組香菇醬菜,凡六瓶,微辣、香辣、原味、牛肉味等。琥珀色的醬糜,皆覆以清亮的茶油,透過清亮的玻璃瓶,看得人食指大動。開蓋后,一股鮮香氣,魚餌般拋來,撩得心底各種饞意撅起。
先盛之以小碟,再用盅,最后連瓶上桌。舉簪挑瓜子大一坨入口,牙舌間仿若插進了一片開啟食欲倉庫的鑰匙,味蕾醒了,胃口也四敞八開,后來得以湯勺子大勺大勺往嘴里運送,方覺痛快。我的飯量,被這幾瓶香菇醬一鞭子抽過來,就如野馬脫韁,無法管控了??辞辶藰撕灒恰笆濉钡呐谱迂?,我湘北家鄉(xiāng)的東西。
現(xiàn)在,提起這醬,就嘴里涌涎。
見美食而口舌生津,是人本能的生理反射。奇怪的是,我見到這來自老家的醬菜,引起的感覺不止如此,還有強烈的情感反射。那些與醬菜有牽連的事,在腦子里鳴金而返。
記憶里,醬菜是湘北人家餐桌上的重頭戲。大街小巷的門戶里,少不得有幾壇醬菜,尤其生活被貧窮的尖牙利齒撕咬得疼痛時,“下飯”的醬菜,就成了家家的必備。一碟醬,吃一頓飯,也是常事。主料多從鄉(xiāng)下地里長出,豆子、辣椒、蘿卜、瓜果之類,洗凈后上火蒸,攤晾控干水后,揉入辣椒姜蒜米、蓋薄鹽入壇,釀數(shù)日便成。
母親最拿手的是“臘八醬”與“霉豆腐”,把煮黃豆或老豆腐攤在簸箕上制霉,待豆子與豆腐們長出一頭白發(fā),佐以配料入壇。因為它們好咽飯,就長年占駐著我家餐桌。
物資匱乏年代,醬菜居家,有些許生活的霜寒,也有喂大我的功勞。
那時,我最喜歡的差事,就是遵從母親的吩咐,到洞庭北路那家青瓦木梁的醬菜鋪去買辣椒醬、“簑衣蘿卜”之類。隔著木柜臺,店員從身后水缸大的壇子里,夾幾串粘糊著紅辣椒的腌蘿卜,用兩片干荷葉,橫一卷縱一疊,擱秤盤一稱,再動作麻利地遞交我。
路上,我會悄悄把荷葉摳出個小縫,撕一丁點蘿卜解饞。若是買二三兩豆瓣醬,店員亦是用苔綠的荷葉做容器,卷成三角筒形,包成粽子狀。我也有法子,擠一兩滴出來,舔一舔。
當年,初到長沙謀飯食,阮馕羞澀,我常到菜場買芝麻醬當零食。周末窩在房里,邊看書,邊用一支長柄小勺,輕輕剜一點擱到舌尖。它的綿軟純香,伴著細碎輕柔的翻書聲,治愈了一個外鄉(xiāng)女孩的寂寞。
那年收拾行李負笈倫敦前,我在箱子里悄悄夾帶了一瓶芝麻醬,一瓶辣椒醬,都是湘北口味。出門在外,故鄉(xiāng)無法打包帶走,就帶上她的味道。在北倫敦的科林德爾,我以鮮香的家鄉(xiāng)兩醬,就著長長的法棍面包,細嚼慢咽,似把洞庭湖的波光與湘江的月色都裝入了肚子。而桌上,總有一杯君山毛尖,冒著騰騰熱氣。這時,窗外靜悄悄的,只有黑人清潔工喬萬尼,正用長帚在清掃園外的落葉。有醬相伴,面對窗外寂靜的房子、樹木和異國的人事,便不覺得離情太重。
說實話,醬菜這種東西,對我而言,有一種久而醇香的味道。有家鄉(xiāng)老歲月的親切,可以咀嚼,可以擁抱。我往昔的煙火日子,與醬字貼得很緊,掰都掰不開,以至如今一看到醬菜,便會打開心中那股似乎前生就備好的歡喜情緒。
前些時日,順著那縷香菇醬的味道,我來到湘北的“十三村”。原以為“村”字后背,站著一些小打小鬧的制醬作坊,卻不料,此“村”竟是一家有村莊魂、工業(yè)魄的民營企業(yè)。
走進廠區(qū),如置身綠野遠村,眼前車間屋舍皆被李樹,無花果,楊梅等果木環(huán)繞。成熟的楊梅,紅寶石一樣綴滿枝頭;濃密的枝葉后,懸掛著二百多個人工安置的木窩,嘰嘰喳喳的鳥們,在其中飛進飛出??諝庵?,漫溢著花草、池塘、果實的清新氣味?!笆濉睆S子的創(chuàng)辦人李國武,是臨湘“土著”,瘦小精干,內(nèi)心卻蜇存著大抱負。他守著老輩人留下的工藝舊矩,不添加,不湊合,堅持做自然發(fā)酵的良心食品。他的廠區(qū),以樹花、甜果、雀影,往工業(yè)慣常的堅硬、冷冽里,注入了布衣蔬食的溫情。
難怪“十三村”的香菇醬這么有味,原來制醬人把質(zhì)樸、厚道揉入了其中。
那些舊模樣,那些淡遠而真切的日子,鋪面而來。
祝福方老師,順遂,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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