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真】將愛進行到底 (小說)
一
“強帶女人回來了!強真的帶女人回來過年了!還是個外地女人!”臘月二十這天,村頭村尾都在喜氣洋洋地傳遞著這個膾炙人口的消息。
過年前半個月左右,在外打工者們陸續(xù)回到村里,一年打工的積蓄都可以拿出來相互曬曬。他們之間相互打聽誰誰在哪個城市?干什么活?一個月多少錢?苦不苦?累不累?老板摳不摳?工資能不能及時發(fā)到手里?誰成了包工頭?或是誰家兒子是個小老板對待工人不錯;誰帶了多少錢回家過年。當(dāng)然最吸引人的話題是村里幾個光棍漢,他們一本正經(jīng)地說張村李老頭的老光棍兒子真有本事,和一個外省的女人好上了;要不王家的兒子在打工的廠里自由戀愛,找個姑娘,爹媽不操心。說者津津樂道,聽者津津有味。一個故事從年前談到年后,說著不厭聽者不膩!
強是個新聞人物,村里人關(guān)注的焦點。他在半年前打電話給他媽媽說今年過年會帶珍一起回來過年。爹媽一高興迫不及待地和鄰居說了這個天大的喜事,鄰居廣而告之,四鄰八鄉(xiāng)都知道強今年過年不只是一個人孤單單地回家過年,他要帶個女人回來,還是個外地的女人。人人都在傳播著強回家過年的消息!早先回家的打工者們自然也是第一手消息得知強過年要雙雙把家還,所有人都盼著強回家。
臘月二十,強帶著珍回來了。他們剛一進家門,左鄰右舍的大媽大爺們一個接一個地到強的家里,去看珍。珍是個矮矮小小的女人,胖胖的,已經(jīng)有白發(fā)了。大家從貌相上看,推測得出結(jié)論珍起碼比強要大5歲。事實上,珍比強大7歲。大家轉(zhuǎn)念一想,憑強的長相,他的家庭,有個女人跟他,就是上天開了眼,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
強的父母都是七十好幾的老人,爸爸一輩子勤快,屬于那種勤勞但干事出不了活的人,天天忙忙碌碌的。媽媽大病沒有,小病日日纏身。強是家里最小的,兩個哥哥結(jié)婚成家。父母給兩個哥哥蓋婚房和結(jié)婚,掏空了他們的所有,本來家庭就不富裕。兩個哥哥現(xiàn)在過得不錯,侄子們也在外打工,在村子里算得上中等以上人家。只是父母兩個哥哥很少管,爸爸總是說現(xiàn)在干得動,不需要麻煩孩子們。強沒有成家,自然父母的事他就要多操心。給家里修葺房頂,安裝熱水器,冰箱彩電備齊,強說村里老人有的,他也會讓自己的父母有。強是個孝順的孩子。
爸媽在家養(yǎng)得雞雞鴨鴨貓貓狗狗的,把家里搞得一團糟。院子里的農(nóng)具胡亂堆放,廚房灶臺油膩厚重,鍋碗瓢盆雜亂無章,家里散發(fā)出一股霉?fàn)€的味道。快過年了,爸媽和別人家一樣,也把家里的衛(wèi)生大掃除了一番,是比平時的邋遢樣好了許多,他們?yōu)橛诱渥隽藴?zhǔn)備。
二
珍不怯場,強告訴她來的人這個是表嬸,那個是李大奶。人們嘴角掛著笑意和這個外鄉(xiāng)的女人打著招呼,心里卻在想著這么大年紀的人,不回自己家跑到這來過什么年,一定是個騙子,是來騙強的錢,強是個傻蛋光棍……
珍,今年51歲。49歲那年珍和前夫明離婚。離婚沒有珍想象中的困難,兒子和女兒都支持珍離婚。前夫明是珍老家的,他們年輕時過過一段安穩(wěn)的日子。隨后一兒一女出生。明機靈,腦子活絡(luò)。明先在家門口承包種樹和修路的活,干著干著有了經(jīng)驗和人脈,明便有了干活的隊伍,家里的收入明顯增長,明的脾氣也日漸暴漲。珍和明開始為一些雞零狗碎的事情吵架,甚至動手。孩子們小,珍舍不得他們。
明開始染上賭博,不再往家里拿錢。珍種植棉花,栽秧割稻維持娘三的生活。村里人夸珍,雖然珍個子小,但并不妨礙她干農(nóng)活是一把好手。當(dāng)栽秧割稻都可以用機器替代時,有一年珍狠狠地大干了一場,承包5戶人家的農(nóng)田。這些人家的壯勞動力都外出打工,農(nóng)田閑置下來,珍只要給他們一點田畝錢,剩下的農(nóng)產(chǎn)都歸她。正是這場大干,珍手頭有了積蓄。孩子們也大了,和珍很親密。
明丟開這家不管,在外面逍遙快活,也不時的有傳聞到珍耳里說明在外面有女人。珍產(chǎn)生了和明離婚的念頭,倆人彼此之間不能給對方溫暖有很多年了,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這樣的婚姻捆綁在一起是一潭死水。珍提出離婚,明倒痛快,他也覺得倆人的婚姻到了盡頭,明對珍灑脫地說:“你掙的錢我一分不要。”倆人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貨]吵沒鬧地離婚。珍用手頭上的錢在鎮(zhèn)上買一套房子,鎮(zhèn)上的房子相比縣里要便宜很多。農(nóng)村的房子是明世世代代的祖籍地,珍不想住那兒,孩子們同意珍的做法。
三
珍一個人住在鎮(zhèn)里,鎮(zhèn)里沒有工廠。兒子和女兒都在外打工。珍和孩子們商量也出去打工。“媽媽,你現(xiàn)在出去打工還有人要,到了50歲打工就難了,老板嫌你老怕出事。”女兒一板一眼地說。
這年夏季,經(jīng)老鄉(xiāng)推薦珍來到W省F市,在一家建筑工地上燒飯。建筑工地的活是個苦差事,比珍干農(nóng)活要累得多。包工老板給工友們租了民房,夫妻可以住在一起,給個小間。單身的就要合住在一起,上下鋪。夫妻一同來的不多,大多數(shù)都像珍這樣單身只來的。中年婦女只有珍一個,老板給珍一間很小很小的側(cè)房,珍很滿足起碼是個單間,但是很孤獨。房間里珍的一個粗糙的大行李箱,平常用的簡單不過的洗漱品外,沒有其它的什么東西,反正是打工,家當(dāng)之類的無所謂多或少。
老板共有20個工人吃飯。珍和玉兩個人做飯,玉是老板拐彎抹角的一個親戚,她老公也在這個工地上干活。工人們干得是體力活,食量自然就很大。早晨要準(zhǔn)備一大鋼筋鍋的稀飯,饅頭是從附近菜市場訂購的,早餐這頓不費事。頂頂費事的是中餐,這頓起碼要有三個菜,打工人吃飯不講究,但每樣菜的分量都是很大,要用大鍋炒出來,頓頓會有一個大葷菜。做苦活的只喜歡吃豬身上的東西,有油水下肚,干活才能有勁。其實那菜不叫炒出來的,更確切地說是煮出來的。把一大籃子菜倒進大鍋里,加加水煮煮,放點鹽,放點油煮熟。珍舍得放油,都是打工人何苦為難打工人。
中午開飯,工友們敲打著飯盆來了,個個灰頭土臉的。飯是工友們自己打,菜是要珍和玉打給他們。老板說如由著工人自己打飯打菜,那是沒有節(jié)制的,不知道要多浪費多少,老板從伙食上就要額外花費更多的錢財。珍和玉打菜從不手抖,但往往也會碰運氣,一鐵勺子下去有時會肉塊多點,有時會少點。珍在遇到大葷菜剛好一勺走下去沒有肉塊時,她會重新在大菜盆里挑兩塊肉補上。工友們喜歡珍打菜,珍甚至習(xí)慣性地問問夠不夠?有時珍也不敢給工友們打冒尖的菜,她擔(dān)心老板看見了不高興。
四
一個星期的時間,珍認識了到這里吃飯的所有工友。強來打飯,兩個不銹鋼飯盆,一個打菜一個打飯。工友們的飯盆都和強的一樣,都是很能盛得下飯菜的,兩個飯盆套疊在一起,也有工友用筷子有意無意地敲打著飯盆,到打飯打菜的時候才拿開,一個裝飯一個裝菜。
有不老實的工友在珍打菜時會油腔滑調(diào)地說:“珍妹子,多打點肉,要不我吃不飽,干不動活要挨罵,多打點多打點,妹妹……”強到了珍面前,黑黑粗糙的臉上掛著微笑,有時眉毛上還沾有刷墻的白灰,衣服帶有灰塵味道。他膽怯又渴望地叫聲姐姐,不再多語。強是在這里唯一一個叫珍為姐姐的男人,珍每次給強打菜時會有一點小動作,把大鐵勺子往有肉塊的地方傾斜傾斜,強明白會低低地說聲“謝謝姐姐。”后面的工友看見趕緊湊上前說:“珍妹妹,我也不叫妹妹,也改口叫姐姐,給我多打點肉吃吃?!闭浜δ弥箬F勺把子輕擊工友的菜盆。“哪有多打了肉!”強閃在旁邊故弄玄虛地幫腔?!澳憧?,你看,你的盆里有一二三四五,哇,這么多的肉,你還說沒有多打?”工友不服地說。
五
玉要回老家,她上初中的兒子突然得了闌尾炎,玉必須回家照顧。
玉走后,給工友做飯的事落到珍一個人身上。老板說玉最多回家十天半個月,讓珍克服克服堅持堅持,這么短的時間也不好再去找人來頂替玉。玉口口聲聲保證說孩子出院回家照顧兩天就回來上班,還和珍說讓珍咬咬牙抗一抗,不要在老板面前抱怨辛苦。玉擔(dān)心做飯的工作被別人擠掉,做飯遠比在工地上風(fēng)吹日曬要好得多。珍答應(yīng)了玉,讓玉安心回家照顧孩子。她和玉一起干活很是默契,珍也不舍得另外換個搭檔,玉洗菜,珍切肉,珍洗碗,玉拖地,誰也不偷懶,倆人眼里都有活,一起干完活,鎖門離開。有時玉會和珍一起到附近的超市逛逛,看看別人跳廣場舞。玉和他老公有個單獨的夫妻房。
只有珍一個人,珍得早起晚走,原本兩個人的活讓一個人去干,珍感覺忙多了,不得停歇。早晨珍4點起床,要熬稀飯,熱饅頭,煮雞蛋。有時珍也會煮茶葉蛋改良一下工友們的口味,煮茶葉蛋頭天晚上煮熟,讓茶葉水和雞蛋浸泡一夜入味。
早晨一陣忙忙活活。工友們來吃早飯,等工友們陸續(xù)吃完早飯去上工,珍簡單收拾廚房,立馬騎著她的小三輪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買菜到固定的老攤位,不費勁?;貋頁癫饲逑词羌爆嵉氖虑?,費事費工。珍往洗菜池那兒一站,十分鐘不到她的腰就開始酸痛,時不時地拿手去抵抵腰,捶捶腰,其實這一抵一錘根部緩解不了疼痛,珍習(xí)慣做著個動作,心理上似乎好那么一點點。腰痛也可能是年輕時干農(nóng)活累的;也可能是歲月不饒人衰老的原,因反正就是腰痛。玉走后珍晚上沒有出去閑逛過,收拾完廚房,珍早早地上床歇歇她酸溜溜痛的老腰,一個人確實夠忙的。珍在心里默默盼著玉的孩子早點康復(fù),玉能早點回來干活。
秋天來了,天開始變冷,洗菜下冷水明顯地感覺到寒冷。這天傍晚,工友們吃完晚飯吵吵嚷嚷的都離開了,珍看到了強一個人躲在小飯廳的一個小角落的餐桌邊,漫不經(jīng)心地扒拉著晚飯,心不在焉地,無處安放的眼神一會抬頭看看四周,一會看看珍,強奇怪奇怪的。強反常,他不像以往那樣羞澀地叫聲姐姐,別對人起哄充耳不聞。今天強沒有叫姐姐,珍給他打菜時,強游離的眼睛突然發(fā)光地看了珍一眼,像似有話要說。
珍要拖地,她拿起拖把剛要去浸濕拖把,“姐姐,我來拖地,你歇一會?!?br />
強突然起身,慌亂中他的一只腳絆歪了他吃飯的餐桌,放在桌子上的瓷盆咣當(dāng)一聲掉到地上。強慌手慌腳地撿起飯盆,通紅了臉走到珍的面前說。
“你要幫我拖地?”珍疑惑地問。
“嗯嗯,是的。姐姐,你腰不好,這個活我來干?!睆娬Z無倫次地說。
珍一手杵著拖把一手扶著腰問:“你怎么知道我的腰不好?”
“我看到你經(jīng)常錘腰,那一定是腰疼了!”
珍笑了,“你今晚到現(xiàn)在都不走,是故意留下的,就是為了給我拖地嗎?”
強點點頭,在珍的面前垂下眼皮,有點像犯錯的孩子?!敖o,姐姐?!睆娤褡兡Хㄒ粯訌难澴涌诖锾统鲆粯?xùn)|西來,一雙塑料手套。
“給我的?”
“給你洗菜用,里面是帶絨絨的,我問了賣手套的人,他說天冷了戴這個下涼水,手就不凍?!睆娦咔拥哪樕嫌辛讼矏偟墓?。
珍接過了手套,一雙天藍色的手套。珍拆開戴在手上,大小合適,里面有一層絨絨,戴在手上暖和和的?!爸x謝你,強,你怎么想起來要給我買手套?”
強黑黑的臉上羞澀的神情沒有了,泛起一種難以捉摸的微笑。他沒有回答珍,從珍的手里不由分說拿起拖把到水池打濕,拖地。
珍坐在強剛吃飯的餐桌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強,眼神隨著強的拖把移動著,這個男人實話實說長得一點也不好看,甚至可以說長得丑陋,肩寬瘦高,有著打工人在外風(fēng)吹日曬的黑紅的皮膚,特別是那張臉,是個楔形的,因為瘦,下巴顯得尤為突出往上翹,就像蝎子翹翹的尾巴……珍在心里想還有長得這么丑的男人,但是強一頭頭發(fā)倒是挺可愛的,卷卷的散亂在尖尖的腦袋上。珍清楚強這卷發(fā)是與生俱來,不用問也知道,像強這般年紀的男人不會去趕時尚做發(fā)型。
“你的頭發(fā)怎么這么卷?”珍為打破沉默,沒話找話地問。
“我媽媽頭發(fā)是卷的,我遺傳她?!睆娡O率种械耐习?,回過頭對珍說,并對珍溫柔地笑了一下。
珍也對他報以溫柔一笑,這相互一笑,氣氛輕松了很多?!笆沁@樣啊,你省了燙發(fā)的錢,你小孩像你嗎?也是卷發(fā)……”珍趕緊收住了嘴,為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話感到后悔,珍的臉紅了,她聽玉說過強是光棍,是因為男性力量不夠的原因。珍懊悔極了,怎么能揭人短處?
“我沒有小孩,我沒有結(jié)婚。”強紅著臉說。
“對不起,強,我不是故意的?!?br />
“沒事沒事,反正我是要和你說的,我今年44歲。”強害羞地說。
珍聽了強的話,若有所思,倆人不再說話。
拖地的活,男人干得很快。幾下幾下的,強就把地拖完了?!敖憬?,你明天早晨幾點到食堂來,我來幫你?!薄澳愀苫钜埠苄量?,多睡點覺,不用來幫我?!闭渲缽娫谶@是干砌墻的,活累?!拔彝砩纤贸?,早點起來沒事的,覺夠睡了,讓我來食堂,喜歡和你一起干活?!睆娬\心誠意地說。
倆人鎖門回去,儼然像多年的老朋友般熟識。
六
強在36歲時結(jié)過一次婚。
寡婦英和強相距有20公里。英是做早點生意的,住在一個鎮(zhèn)上,活絡(luò)錢容易賺到。強的大表姐和英在一個鎮(zhèn)上住。大表姐為英和強牽紅線。強兩個哥哥結(jié)婚掏空了父母所有。強和父母住在一起,典型的農(nóng)村帶院落的磚瓦結(jié)構(gòu)的房子。表姐兩邊來回游說,強沒有資格去挑選老婆,只要女人不嫌棄他就成。英同意和強相處,英帶有一個5歲女兒。英考慮到強沒有結(jié)婚沒有孩子,是個老男人單純,沒有前妻前孩子的煩心事。英要求強入贅?biāo)?,強滿口答應(yīng)。英有一張橢圓形的臉,個頭不高,一雙眼睛像似審查人一樣轉(zhuǎn)動著。強第一次看見英,特別是英的一雙眼睛在他身上停留時,強沒有心動沒有觸電的感覺,反倒生長出一種畏懼的情緒。他沒有碰過女人,他渴望也哥哥們一樣有個女人,有女人就有家,和父母在一起不算是自己獨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