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夢是一場想念(散文)
昨晚做夢,夢見全家人在一起,走在那些熟悉的田間小路,夢里該是春天,有雨后的清新感和新綠。我們邊走邊聊,場面和環(huán)境一樣舒適,走著走著出現(xiàn)了一條小河,爺爺奶奶一步便邁到了河的對面,我稍微遲疑了一下,便看見小河越來越寬,變成了一條江,水越來越深,漸漸起了一些薄霧。爺爺奶奶在對岸繼續(xù)走,我們都顯得很平靜,感覺時間有一個停頓,然后我們剩下的家人便轉(zhuǎn)身找了一條小路,沿著山路走了。
醒來后一直睡不著,反復(fù)思索著夢境,感覺自己很慌亂。當(dāng)然,夢便是夢,可能是因為我們春節(jié)在一起待得久了,剛分開很想念,或許,這個場景本身就是真實的,是某一年爺爺奶奶目送我們出發(fā),又或許,這就是將來,是將來的某一刻我們需要面對的離別??傊?,夢里的真實感讓我在這個醒來后的凌晨,仿佛還能嗅到泥土和新草,只是除了窗外擴(kuò)散著光暈的路燈,眼中再無其他。
我從小和爺爺奶奶一起長大,感情極深,小時候便盼著長大,總想著自己將來能給到他們的東西可以有很多,可以像小時候他們愛護(hù)自己一樣來愛護(hù)他們。后來自己成家了,便覺得待在他們身邊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孝順,那每年春節(jié)的小聚,便是我們彼此的期盼。歲月漸深,才發(fā)現(xiàn)對他們的感情,逐漸從不舍變成了慌亂,日漸蹣跚的步履,除了無言的訴說著對晚輩的不舍,更害怕某一刻的離別。
逐漸的開始理解關(guān)于“老”到底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
我還不懂事的時候便聽爺爺和奶奶念叨打壽木,他們在商議哪塊地里的大柏樹合適,夠大,筆直。某天便見他們砍樹,將大柏樹鋸成幾截,然后剝皮,抬回來放在屋檐下晾干。我問他,店里不是可以買現(xiàn)成的嗎,問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做?爺爺說店里的不及做的好。“這個好不好重要嗎?都埋在土里?!睜敔敱阈Γ季?,爺爺說道:那倒也是。他說這話的時候望向遠(yuǎn)處的山,不像是回答我,倒像是自言自語。多年后我一直記得他當(dāng)初的眼神,他眼里有一種堅毅的光,仿佛他看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又陷入了良久的思緒。
成年帶給我們的更多的應(yīng)該是一種恐慌,從兒時對某種東西的堅定,逐漸到不確定,到最后的無能為力。我開始恐慌著歲月對他們的無情。
幼時,看著爺爺還是一個硬實的漢子,肩挑背磨,他始終聲音洪亮。我總是記得一個夏天,我們在山頂躲雨,兩個對立的石縫,剛好夠我和爺爺容身,他給我講一些老故事,給我唱跑調(diào)的歌,等雨停了,還抓著野草往上爬,去摘那朵沒被暴雨擊碎的野花。
他總說,我是一個多乖的孩子啊。他說起過很多關(guān)于我的幼時,比我憶起的多得多。他說我幼時便能跟著他走很遠(yuǎn)的路,說那三個小時的路程我們走了一下午,他一路上爬坡上坎,給我采摘了很多野花。他說起的時候我便記得了,當(dāng)時他說我的黑色發(fā)繩不好看,還從荊棘藤上給我摘了一把紅色的果子,就那樣掐下荊棘藤,把上面的刺拔干凈,然后我拿在手里,邊走邊吃。
還憶起他從很遠(yuǎn)的地方給我?guī)Щ亓怂膫€西瓜,在一個夏天的晚上,他用兩張手帕把其中兩個西瓜兜起來,四周打上結(jié),用荊條挑上,然后雙手各抱著一個,月亮很大,我們一直沿著山頂走,路上還找了塊干凈地方坐下,爺爺砸開一個瓜,我們各捧起一半,面對面席地而坐。月色,西瓜,爺爺,我,這個畫面一直在我腦海中,以至于現(xiàn)在,每次感慨他們在老的路上的時候,我便會瞬間想到那個夜晚,想起那些幼時我給他作伴的路,逐漸變成了治愈我慌亂的中年時期的良藥。
爺爺總喜歡喝幾口酒,我們都還小,每次他倒酒總叫上我們喝點,逢年過節(jié)更是。而現(xiàn)在,每次我也督促先生和他喝一杯,彼此都心照不宣。吃飯時,總有人大聲地招呼著:“爺爺,喝口酒!”爺爺總是笑呵呵地提著他的小酒壺,將小酒杯一個個倒?jié)M,然后一個個地問著是否需要,家里喝的人越多他越開心。他坐在正對門口的位置,駝著背,笑瞇瞇地看著一大家子。每到此時,我心里便在想,他總是日出而作,就為了這短暫的相聚,他的所有生活,就為了此刻這片他打下的江山。
想起每次出門,奶奶總是依依不舍地落淚,爺爺呵斥,說要高興,圖個吉利,可那一次,他自己先破了這個規(guī)矩。我?guī)Ш⒆踊丶疫^來,出發(fā)前,我假裝自己很忙,不僅僅是為了躲避奶奶的眼淚,更擔(dān)心自己難過。我搖下車窗,爺爺拍著車門?!拔以俦П蓿 彼查g我們都落淚了,泣不成聲。
春節(jié)去舅公家,爺爺奶奶圍著舅公的壽木轉(zhuǎn),還掀開蓋在上面的塑料布,我在遠(yuǎn)處看著,看他們低語。舅公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和爺爺奶奶比劃什么。父親開玩笑,說爺爺他們在攀比誰的壽木做得好。頓時一種難過的情緒涌上來,想著“老”到底是一種什么心態(tài),對于彼時的我來說是一種洶涌澎湃,而對于他們呢?我無從得知。
爺爺奶奶總是在舅公房前屋后轉(zhuǎn)悠,向我們訴說他們的歷史,說著奶奶幼時翻過的山;憶起曾祖母送我們的場景,從站在他們屋后的山梁,漸漸地,便只能站在院子里揮手道別;還有,竹林里的那個小土堆,是奶奶的奶奶的墓地,爺爺說,還欠兩兜土,再不磊上,那個小土堆就快找不到了。
我們總是說起往事,在彼此的記憶里,過去的點滴盡是溫暖。而在每次的回憶里,我們總是在避開某種東西,那些過去的記憶在逐漸提煉,終究濃縮成了對彼此的牽掛和不舍,成了我們愛戀生活的緣由。從最初的為了得到什么而努力,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努力終究是為了回到起點,但是我們活著的最大意義,便是給牽掛的人一個交代。
我想,爺爺奶奶比我更想念他們,那偌大的房子,到底有多少個關(guān)于我們的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