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臨界地帶(小說)
一
渾圓的太陽剛從陳桂蘭母親家圍墻后面的山峰上滑落下去,一場千年難遇的大雪悄無聲息地突襲了懸掛在半山腰的丘陵村。立春了,還下雪?極度反常的天氣,是否預示著有大事即將發(fā)生。從張家洼回到丘陵村,陳桂蘭的右眼皮跳個不停,她認為這事一定與自己有某種關聯(lián)。整個夜晚,她惶恐不寧,坐立不安。
一大早,陳桂蘭想去賀文杰家附近轉轉。她穿上黃色的羽絨服,系上從箱底翻出來,他送給她的第一件定情信物——紅圍巾。推開陳舊的堂屋大門,一股巨大的冷風往懷里鉆,冷得她渾身哆嗦。她看見房前屋后,松樹林,通向縣城的鄉(xiāng)村公路上鋪滿了蓬松、柔軟、白花花的雪花團。漫山遍野、白茫茫的雪花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凌亂,整個腦門兒發(fā)懵。
就在陳桂蘭推開堂屋大門的時候,三輛警車,一輛救護車,風馳電掣般沖進丘陵村,并排停在賀文杰高大、氣派的大鐵門口。
一個頭發(fā)凌亂,滿臉憔悴,嘴唇烏青,左胸口插著一把匕首的年輕女人躺在擔架上,四個體態(tài)臃腫的醫(y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把她抬上救護車。
手腕上帶著手銬,手心、手背及十根手指上沾滿了鮮血的賀文杰緊閉著眼睛,耷拉著碩大的黑腦袋,近一八百十斤重的身體似一段粗麻繩,軟綿綿的,整個人看起來像極了酩酊大醉的流浪漢。兩名身材高大、威武的警察,一左一右,架著他軟綿無力的胳膊,把他塞進最右邊的警車里。
咚,咚,咚……一次,兩次,三次……一個六十九歲的女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她扁圓形的腦袋就像籃球運動員手掌間的籃球,在堅硬的水泥地上來來回回地彈跳著;鼓圓了的眼睛,布滿血絲,混濁、無神、空洞、乏力;棱角分明、蠟黃的臉,就像一張用久了的黃紙,有些灰暗。她用如柴火棍般的雙手抓撓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叫嚷著:“啊,啊,啊……”
一個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約一百六十斤的胖女人,從“里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看熱鬧的人群中扒拉出一條縫隙來,擠出渾身都在顫抖的身子,攔腰抱起跪在地上哭喊的女人,讓她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胖女人看著女人頭頂上的白發(fā)比圍墻上的雪還白,駝了的背比丘陵山的山梁還彎;黝黑、削瘦,布滿了深深淺淺,縱橫交錯皺紋的臉比過了火的松樹皮還要蒼老,胖女人帶著哭腔大聲喊道:“文杰他娘,文杰他……”
賀文杰他娘用力扭動著腰,雙手撕扯著胖女人的手,試圖掙脫她如鐵桶般的懷抱,對著天空里的雪花大聲叫嚷著:“啊,啊,啊……”
一個六歲的女孩,雙眼通紅,舉著兩個雪白的拳頭,胡亂地捶打著警車的玻璃窗,朝著坐在窗邊的警察大聲哀求著:“警察叔叔,把爸爸還給我……警察叔叔,把爸爸還給我?!毖劭衾锏难蹨I,不爭氣,噼里啪啦,沿著如藕節(jié)一般的臉頰滾落下來。
一個兩歲左右女孩兒,睜著沾了露水的夜明珠般的黑眼睛,左半圈,右半圈,前半圈,后半圈,在人群的縫隙里擠過來又擠過去,她揮舞著胖嘟嘟的,如去了皮的荔枝般的手臂,哭喊著:“媽媽……媽媽……”這稚嫩又悲愴的哭喊聲,如一把鋒利的寶劍,從每一個人的胸口斜刺入心臟。
救護車走了,警車走了,圍觀的村民漸漸地散了。熱鬧、喧嘩又雜亂的賀家大院,隨之安靜下來,歸于死一般的沉寂。
二
雪花就像棉花糖,或者是張開翅膀純潔的天使,是不懂人間疾苦的。它們就像風中的蒲公英,紛紛揚揚,揚揚紛紛,隨心所欲地飛舞著。
嗚,嗚,嗚……寒冷的山風,就像脫韁的野馬,來來回回,從北到南,又從南回到了北,不知疲倦地來回奔跑著。
陳桂蘭避開人群,遠遠地站著,看見胸口上插著匕首的女人被抬上救護車,看見帶著手銬的賀文杰被推搡著鉆進警車,聽著蒼涼悲愴老女人的哭喊聲,聽著兩個小女孩子傷心的哭聲。她忍不住蹲在地上號啕大哭。一種像刀割的巨痛,隨著飄零的雪花,隨著凜冽的山風,在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游走。
“唉,沖動是魔鬼!幾乎毀掉大半個家庭呀。”戴著棕色的皮帽子,留著山羊胡子,八十九歲大爺一步一嘆,搖搖晃晃,從賀文杰的大院里走出來。
“不是的,文杰絕不是那樣的人。是那個壞女人把他徹底給毀了?!标惞鹛m又氣又急。
“桂蘭,回娘家啦。真不打算回去了嗎?”大爺盯著陳桂蘭漂亮的眼睛。
“離了,回不去了?!标惞鹛m望著飛舞的雪花搖了搖頭,眼睛濕漉漉的。
“為這小子?”大爺伸出手,指了指賀家大院。
“是,不是?!标惞鹛m使勁搖著手,急促之間不知道說什么
“你呀,這是……自討苦吃。”大爺用力拍了拍陳桂蘭的肩膀,欲言又止。
三
為了讓賀文杰愧疚,為了讓他為那個決定后悔,陳桂蘭賭氣找一個最窮的村莊——張家洼,嫁給村里最丑的老男人。
離開賀文杰七年了,整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醒著的白天,睡不著的夜晚,她不停地想他。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她都在琢磨他現(xiàn)在在干什么,今天吃什么?她不停地埋怨他,不停地恨他,甚至以“自我摧殘、自我折磨”的方式懲罰他,期待他能回心轉意。
離開賀文杰,她常常以淚洗面,日子是從眼淚里熬過來的,沒有開開心心地笑過。年紀輕輕的,整晚整晚的睡不著,滿腦子除了賀文杰還是賀文杰。不到三十歲,眼角處居然長出長長的幾條魚尾紋,這足以證明,她的心是未老先衰了。這對于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來說,這是多么荒涼的事情喲。
一天夜里,被一陣劇痛驚醒。她看見她丑陋的老男人喘著粗氣,高高舉起牛皮褲腰帶,正用力地抽打她赤裸的身體,她體無完膚。她看著丑陋的老男人,看著從嘴角處裸露出來,早已經被劣質旱煙熏得黃里透著黑,黑里透著黃,七零八落的幾顆牙齒,覺得老男人就是一只沒有血性,兇殘得很,又丑陋的大猩猩。再和他一起生活,還不如帶著娃,從懸崖上跳下去。但她舍不得放下賀文杰。
就在半個小時以前,她的老男人干活回來,多喝了幾口白酒,生拉硬扯,剝光她的衣服,瘋狂地在她身上釋放堆積多日的男性的荷爾蒙。從始至終,她咬著牙,閉著眼睛。在即將抵達巔峰的一剎那,她渾身顫抖,她大喊一聲:“文杰”。之后,她就沉沉地睡著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身體上的疼痛,慢慢愈合了。心里的創(chuàng)傷,越積越多。對賀文杰的思念,越扯越長。
當她聽到狗蛋說賀文杰離婚了,她以死要挾,逼迫她的老男人就范,和她離了婚,帶著七歲的兒子,回到了久別的丘陵村,期待回到賀文杰的身邊。
四
每年三月初,陳桂蘭都要想方設法,回一趟丘陵村,去賀家大門口,偷偷地看一眼院子里盛開的桃花。在院墻外,偷偷地聽賀文杰在院子里說的幾句話,才心滿意足地回張家洼。
就在前天早上,陳桂蘭偷偷摸摸,正想溜到賀家大門口時,半途與一個邋遢、猥瑣的男人狹路相逢了。
“狗蛋,你為啥要騙人?”陳桂蘭伸手拉轉身想跑的狗蛋。
“桂蘭妹妹,想去老賀家坐坐,想去看看桃花么?”狗蛋嬉皮笑臉,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shù)哪印?br />
“看,老娘不撕爛你的狗嘴!”陳桂蘭怒火中燒,幾步沖過去,抓著狗蛋的耳朵,用力往外扯。
“哎呦,疼死老子了。我的娘子,求求你,你快松松手?!惫返耙荒樏男?,借機把毛絨絨的腦袋往陳桂蘭懷里拱。
啪!陳桂蘭咬牙切齒,高高地揚起巴掌,狠狠地拋在狗蛋的臉上?!跋氤岳夏锒垢?,門都沒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長啥模樣?!标惞鹛m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牛眼睛;又像幼崽受了傷,發(fā)怒的母獅子,張嘴把狗蛋撕個粉碎。
“還以為自己是什么高檔的貨色,不過是被男人拋棄的破鞋?!惫返芭e起兩個手指頭,得意洋洋,在陳桂蘭眼前晃了晃。
“呸!狗嘴里永遠吐不出象牙!”陳桂蘭嘴里的口水,就像沖出堤壩的海水,朝著狗蛋的臉噴涌而去。她整齊、晶瑩剔透的牙齒咬在一起,咯咯作響。
狗蛋伸出右手掌,抹了抹臉上的唾沫星子,然后伸出血紅的舌頭舔了舔,笑著說:“桂蘭妹妹,要不你跟我一起生活,我保證對你好,對你的孩子好,好一輩子?!惫返耙荒槆烂C,舉起手掌,對著丘陵山發(fā)誓。
“滾!有多遠,立馬給我滾多遠!”陳桂蘭彎腰撿起一塊大石頭,歇斯底里吼叫道。她覺得整個喉嚨火辣辣的,似乎被熊熊大火灼傷了。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識抬舉!咱走著瞧!”狗蛋干笑了幾聲,在念念不舍中收回了一直盯著陳桂蘭高聳胸脯的眼睛,灰溜溜地快步逃走了。
真是樹倒猢猻散。陳桂蘭真不知道如今落魄到如此天地,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個四十多歲的光棍漢欺負了。她對著丘陵山,敞開嗓門,用盡全身力氣吼道:“賀文杰,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陳桂蘭平蹲在地上,把頭埋進臂彎里,嗚,嗚,嗚,大聲哭泣起來。眼淚流成了河,流成了江,流成無邊無際的大海。
五
未婚先孕,完全打破了陳桂蘭是老陳家乖乖女的形象,讓要強的老父親覺得辱沒了祖宗,在村民面前抬不起頭,與村民產生糾紛,沒有錯都覺得理虧。老父親拿著掃帚,在天井里追著她打了一下午。
懷了賀文杰的孩子,陳桂蘭沒有絲毫的后悔。她覺得愛賀文杰,和他生娃,一起生活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曾跪在父母面前,發(fā)下重誓:“這輩子,非賀文杰不嫁,要給賀文杰燒一輩子的飯?!?br />
小時候,從穿上開襠褲開始,她和賀文杰就光著腳丫,一起下河摸蝦,一起上樹掏鳥蛋,一起上學、放學。
再大一些,她梳著兩條麻花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會說話??匆娰R文杰,就會面若桃花,羞答答的。
十八歲時,她成了“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人,整天就像無憂無慮、快樂的黃鸝鳥,為賀文杰唱動人的情歌。
在月圓時分,她和他牽著手走進茂密的小樹林,相依相偎,說一些一輩子都覺得浪漫的情話。他是她的依靠,他是她的幸福;她成了他醇香的五糧液,讓他如癡如醉。
幸福的鴛鴦,卻被活生生地拆散了。在她遠嫁他鄉(xiāng)的那個晚上,他喝醉了,她也喝醉了;他抱著她哭,她抱著他哭。
六
“為什么不娶我?!毙淞掷镌鹿饷髅模惞鹛m含情脈脈。
“我媽不同意?!辟R文杰咬著舌頭說。
月光被樹葉遮擋了,陳桂蘭心里黑黝黝的。心愛的人走了,她覺得自己的心碎成一瓣又一瓣,悄悄地落在地上,或者就像秋天,從枝頭落下,最后一片殘敗的黃葉。
陳桂蘭在賀文杰的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轉身走了。她知道,她的愛情鳥被另一個女人弄丟了。
丘陵村的所有人都知道,賀文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娘。賀文杰對娘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甚至是逆來順受。因為娘,賀文杰不僅狠心拋棄了“青梅竹馬兩無猜”的陳桂蘭,還離開了名牌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趙燕,甚至在事業(yè)的最低谷,拒絕了富家千金馮貞貞主動伸過來的橄欖枝。
還是因為娘,賀文杰與相貌平平、脾氣暴躁的林容可結婚。賀文杰他娘喜歡林容可的理由讓人聞所未聞,她認定林容可屁股大,將來準能生兒子??墒牵秩菘蔀橘R家生了兩個女娃娃。
陳桂蘭知道,與其說賀文杰怕娘,不如說對娘有虧欠更準確。因為賀文杰始終覺得欠著娘一個天大的恩情。那天,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賀文杰剛滿五歲,蹲在院圍墻下,手里拿著一根小木棍,在一個大瓷盆玩斗蛐蛐的游戲。玩得天昏地暗,忘乎所以。突然,墻外邊響起一聲刺耳的大型載貨汽車的剎車聲。砰!半堵兩米高的磚墻應聲倒下。就在這千鈞一發(fā),賀文杰眼前一黑,被一個柔軟的身體壓在地上。賀文杰的身體并無大礙,但他娘的頭部、身體、雙手雙腳多處被砸傷,背部損傷尤其嚴重,出院后成了駝背,還喪失了說話的功能。那時,賀文杰在娘面前發(fā)下毒誓:一定要聽娘的話,長大了掙錢給娘花,不管大事小情,都不許惹娘生氣。否則,就遭五雷轟頂。
走進婚姻,賀文杰最喜歡說錢鐘書《圍城》里的一句話:“結婚仿佛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又像被圍困的城堡,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賀文杰的婚姻生活不快樂,也不幸福。關于這一點,丘陵村的每一個村民,包括遠嫁他鄉(xiāng)的陳桂蘭,和他娘都是心知肚明的。
可是,就在賀文杰剛露出想和林容可離婚的苗頭,他攤上大事了。三天兩頭,他娘就跑到建筑工地辦公室堵他,指了指五十多米高的屋頂,又指指水泥地面,那意思就是:他只要敢和林容可離婚,她就從上面跳下來。
離婚!都是賀文杰先提出來離婚的,而且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到了非離不可的。但是無論找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娘不同意,他只能以失敗告終。賀文杰不知道林容可給娘灌了什么迷魂湯,讓娘言聽計從,讓他縱然有一千個不愿意,還是一萬個不愿意,只能委曲求全,奉旨成婚。那時,他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娘的親生的兒子?
婚后,林容可一改小鳥依人的柔情,處處以一家之主自居。所有大情小事,都必須無條件服從她的安排。若動作稍有遲緩,或有拂逆之意,輕則挨一頓亂罵,重則拳打腳踢。賀文杰臉上、身上常常這青一塊,那紫一塊的。有一回,一個哥們結婚,賀文杰擅自做主,多添了一千塊錢的份子錢。林容可不依不饒,在眾人面前對他動粗。
酒桌上,賀文杰喝高了,借著酒勁,當著陳桂蘭的面,咬著嘴唇,信誓坦坦地說:“離!”
不料,第二天,陳桂蘭路上碰見賀文杰,斜著眼睛問他:“又不去民政局啦!”
“娘不同意。”他很無奈,搖了搖頭。
七
賀文杰是丘陵村,完美的好男人。他身高一米八八,濃眉大眼,身材魁梧,有頭腦,懂經營,敢拼敢闖,做事干脆利落;從來不賭博,不亂搞男女關系;在家細心侍奉六十多歲的啞巴老娘,出門在外廣交朋友;待人真誠、熱情。沒錢時,能獨善其身;有錢了,不忘難兄難弟,不忘父老鄉(xiāng)親,誰有難,他都會伸手扶一把,幫一下。但這樣的好男人,陳桂蘭心中一直困惑:為什么就不能與他喜歡的女人一起生活呢?
陳桂蘭還有一個心結沒有解開,賀文杰為什么要把匕首插在她胸口上。她一直認為她是自殺,嫁禍給賀文杰的。
賀文杰被帶走的第二天,陳桂蘭帶著七歲多的兒子,在不懷好意的狗蛋的白眼里,搬進了賀家大院。
兩棵盛開的桃樹被人用斧頭攔腰劈斷,斜倒在地上。就在那一瞬間,陳桂蘭突然明白了。這兩棵桃樹,是在八年前,她和賀文杰一起在院子里栽下的。也是那一天,他送她一條紅色的圍巾。
三個月零十六天后,陳桂蘭收到賀文杰無期徒刑的判決書,去臨縣南山區(qū)的監(jiān)獄服刑。
啞巴老娘、三個孩子和陳桂蘭一起在院子里栽下三棵小桃樹。
春風徐徐吹來,碧綠的葉子在燦爛的陽光里搖晃著碧綠的腦袋。陳桂蘭躺在院子中央的藤椅上,閉上眼睛,她看見桃樹長大了,長高了,桃花爭相開放了。院子里,有三個英俊的年輕人和三個美麗的女孩牽著手,面帶微笑,含情脈脈,正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她走來。
二0二二年二月十五日
(原創(chuàng)首發(fā))